長夜漫漫,何以達旦?


    “哦,這樣的夜晚,”小影子淡淡一笑,接過了對方的話語,“說點家常話,太好了。”


    “說來慚愧,”趙馨予帶著一絲歉意,輕聲地說道,“以前,我忽視了你的感受,總喜歡跟著別人叫你小影子。其實,這是不甚得體的。如今,既然想起了這件事情,再說,時間也多的是,對於你的姓氏與名諱,總可以分說一二了吧?”


    小影子先是一愣,緊接著,大概是發現,對方的神情是極為誠懇的,這才帶著一絲自嘲,緩緩地說道:“趙姑娘,你曾經說起過,你來自常山,跟趙雲趙子龍將軍,同宗同族。名門望族,對於姓氏名諱什麽的,自然甚是講究。其實呢,我來自雲貴邊界,那兒,一直都是比較閉塞落後的,因此,那兒的人們,平時也就是信口說一下小名外號排行什麽的,能夠把人分清楚,也就可以了。對於姓氏,倒是不太講究……”


    趙馨予暗自思忖著:這種情況,此前我也是略知一二。不過,對於姓氏,小影子也隻是說“不太講究”,這並不意味著就沒有吧?如今,如今可要刨根問底一番了。


    以前,我隻是知曉,她隻是我的侍女,隨便有個花名兒,叫喚一番,也就可以了。卻不曾想到,這姓甚名誰的背後,另有一番奧妙。


    “小影子,”趙馨予這樣說道,“最近這幾年,你我既然情同姐妹,關於貴姓,也可以細說一二了吧?想想看,如果某一天,我要把你介紹給某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總不能說,這,這是本座的好妹子,人稱小影子……”


    小影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至此,她也就體會到,對方的態度,確實是很誠懇的,從長遠看,也是很有必要的。


    於是,小影子開言道:“本來,我們那兒,也不怎麽講究漢姓的。據我祖上所說,有那麽一段時間,有司說起了,最好要起一下漢姓漢名,以利教化。當時,我曾祖父覺得,我家附近的山坡上,漫山遍野的,都長著梨樹,再加上官話也習慣於把老百姓稱為‘黎庶’,既然是這樣,幹脆就以‘黎’為姓氏吧?當然,我們用的是‘黎明’的黎,取其諧音……”


    趙馨予回過神來,接過對方的話語:“哦,尊姓黎,那,芳名呢?”


    麵對著對方的“窮追猛打”,小影子帶著一絲訕笑,回應著:“那小名嘛,記得小時候,我就很喜歡梨花,特別是那些有月光的夜晚,更是喜歡來到那片梨樹林,在月光下翩翩起舞,有時候,還默默地盯著自己在月光下的影子。有一次,先慈這樣說道,小丫頭,你既然這樣喜歡看影子,幹脆就叫影兒吧……”


    趙馨予暗自尋思道:這樣說來,她的“尊姓大名”,原來就叫黎影或者黎影兒,怪不得,人家叫她小影子的時候,她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原來,這“小影子”,與她真正的的小名,還是頗為相似的。


    “以後,我就叫你黎影兒了?”她征詢道。


    黎影兒淡淡一笑:“正式場合,叫黎影兒,大方得體。一般情況下,小影子,影兒,隨你叫。”


    “好吧,小影子,”趙馨予打起了官腔,語氣儼然,“以後,本座將視特定情況,酌情叫喚。”


    黎影兒自嘲道:“此前,我也覺得,做點端茶送水的小事情,也沒有什麽不好的,至少,不用那麽操心勞神。後來,每每見到趙姑娘以‘本座’自稱之時,自帶一種威嚴之氣,氣場強大。在那種時候,小影子總免不了幾分羨慕的……”


    趙馨予沒有立即接對方的這句話,而是暗自尋思道:這自稱,其實也是分場合、看情況的,比如說,有時候,我以錦官主管的身份發號施令,或找人談話,如果隻說“我”怎樣怎樣,效果自然要打點折扣的。嗯,就像“朕”這個詞語,原本人人可用的,這樣一來,始皇帝就不樂意了,甚至就規定,隻能自己用這個自稱,其他的平頭百姓,你用什麽“我”“在下”“老夫”“小女子”等等,隨你便,隻要你不自稱“朕”。


    是啊,其後的幾百年時間裏,如果不是端坐龍椅,有誰還敢自稱“朕”呢?由此看來,這稱呼什麽的,也還是有所講究的。


    當然,小影子拿“本座”一詞打趣我,倒也沒有多少惡意,她隻是想輕鬆一下。仔細想來,她也不是那種五大三粗之輩,特別是近幾年,要論起說話時的得體大方,未必就在我之下啊!


    哦,跟我在一起,見到我喜歡看點書,她自然也會受到影響。人家叫她“小影子”,撇開那戲謔的成分,倒是惟妙惟肖、恰如其分的了。


    哦,剛才,她用到了“先慈”一詞,也就是說,她的母親,早已過世?嗯,高堂尚在,她未必就會甘心去做一個侍女啊!說起來,對於她的身世,我一直都是一無所知的。更讓人無語的是,在這個夜晚之前,我甚至都想不起要去打聽、了解一下……


    清了清嗓子之後,趙馨予試著這樣說道:“黎影兒妹子,以前,我這個做姐姐的,對你的事情,對你的生活,過問得較少,關心得不夠。此時想來,還是深感歉疚……”


    黎影兒淡淡一笑:“趙家姐姐,你這說的是哪裏的話?別的且不說,你為了幫我和林大哥牽線搭橋,就費了不少功夫。這一節,小妹一直是心知肚明,感激不盡的。”


    微微一笑之後,趙馨予岔開了話題:“你和林大哥的事情嘛,那也隻是舉手之勞。哦,是這樣的。對於你的身世,我一直是知之甚少,現如今,如果能夠分說一二,也可以讓做姐姐的,心中有個底兒。再說,對於目前所要著手的這件大事,說不定也會有所裨益與啟迪……”


    眼看對方說得如此鄭重其事,凝神片刻之後,黎影兒這才緩緩地說道:“姐姐既有此意,我這個小妹子,看來,也隻能說上幾句了。哦,從何說起呢?大概,大概是這樣吧,在我曾祖父那一代,南中一帶發生了叛亂。你,你飽讀詩書,自然也就知曉,接下來,也就有諸葛丞相七擒孟獲的故事了。不過,這些,更多的,恐怕還是從旁觀者的角度說的。我曾祖父呢,當時也想不了那麽多,為了避開戰火,隻是帶著一家老小,搬遷到了更為偏遠的地方。


    以後的日子裏,丞相更是花費了不少精力,使得南中一帶,慢慢地出現了安居樂業的局麵。得知四方太平了,我曾祖父,這才慢慢向京城一帶搬遷。隻可惜,在我十歲左右,我的爹娘,我的爹娘……”


    趙馨予沒有立即接過對方的話語,而是這樣想著:在這七擒七縱的佳話後麵,諸葛丞相又是怎樣的殫精竭慮啊!而且,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平定南中,其實也隻是我們蜀漢內部的戰火紛爭,兵鋒所至,也在極大地耗費了我方的實力。


    當年,出師北伐之前,諸葛丞相也提到了這件事情:“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寥寥數語,隱隱有點春秋筆法了?


    說起來,這隻是內部事務,“戰果”雲雲,不值得細說。當然,從行文的角度來看,丞相上書,是為了北伐,這平定南方,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無關宏旨,一筆帶過即可。


    不難想象,南中之戰後,諸葛丞相能夠用到北伐前線的人力、物力,其實都是要打一點折扣的。內戰、內耗,其實就在動搖社稷之基……


    “黎家妹子,令尊令堂,”回過神之際,趙馨予這樣問道,“怎麽樣了?”


    黎影兒神情黯然,淒然道:“那一年,前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我的爹娘,就因為染病,先後去世了……”


    這樣的結果,此前,趙馨予也能夠隱隱猜得出來。


    到了這一刻,當對方親口說出來的時候,她依然是傷感不已,對黎影兒充滿了悲憫之情。


    “黎家妹子,”輕輕地拍了拍對方的肩頭,趙馨予安慰道,“別傷心,有,有我在……”


    再過了好一會兒,黎影兒擦拭了一下眼淚,語氣變得堅強起來了:“趙姑娘,多謝,多謝你的寬慰。其實,都快十年了,當初的那肝腸寸斷的一幕幕,依然就像是在昨天一樣。不過,最近的這五六年,我慢慢地也就想清楚了,傷心哭泣,也改變不了什麽。爹娘在天有靈的話,他們也是希望,他們留在塵世間的女兒,能夠走出心靈的創傷,過好每一天。哦,先不說這些了……”


    “黎家妹子,”趙馨予接口道,“你,你要說這京城之行?”


    黎影兒點了點頭,接著說道:“爹娘過世之後,再過了幾個月,我也就這樣想了,無論再我怎麽哭泣,他們都不會活轉過來了。那麽,接下來,那該怎麽辦呢?苦苦思索了好幾天,我還是決定,最好是到京城裏去。當時,我是這樣想的,在這深山老林、窮鄉僻壤,單憑我個人,還是比較艱難的。而那京城裏呢,至少,人會很多,也需要有人幹活吧?而我呢,就算沒有別的本事,做點針線絲織,也還可以湊合一下吧?拿定主意之後,我就辨明、問明京城所在的方向,走一段歇一段的,幾個月之後,總算來到這京城了……”


    趙馨予暗自尋思道:我初次見到這黎家妹子之時,她大概是十三四歲的樣子。這樣說來,她來到京城之後,也曾在別處生活了一段時間,然後才跟著我,成為我的侍女的。


    這樣說來,我跟她,倒也算是有緣吧?哦,如今我和她,都肩負著緝拿要犯的重任。眼下既然還有著不少時間,倒是應該集思廣益,先理清一下思緒了。


    黎家妹子,來自於南中一帶,她的身世,沒有什麽問題。


    而最近幾年,她一直在我眼皮底下生活,對於她的為人,我是再清楚不過的了!由此看來,以後的行動,需要她出力、盡力之處,還是很多的。而她本人呢,也值得信賴。


    以前,她身份低微,對於自己的事情,是不便於說起的,甚至是羞於啟齒的。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在於,沒有一個合適的機會,來說起這樣的事情。是啊,對於當時的我,根本就想不起這件事情。


    當時,即便是情感上受挫,在日常生活方麵,還是較為優渥的。


    於是,有意無意之中,我們就會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人說“居安思危”,真正做得到的,也沒多少人吧?


    現如今,大幕已經落下。到了這種時候,倒是可以靜下心來,盡可能從各個方麵,仔細琢磨、回顧、反思一番了。


    那個成語叫“患得患失”,那麽,到了這一刻,確實應該冷靜下來了。以前的我們,目光過於短淺了。


    人們習慣於說“蒼生社稷”,作為芸芸眾生,也就是這個詞語之中的“蒼生”,有時候,我們隻覺得,自己人微言輕,成不了什麽氣候。於是,就變得苟且偷安起來。


    從表麵上看,似乎也不乏其理?


    其實,更多的,這是某種懈怠,正是缺少擔當的某種表現。


    是啊,如果每個人都這樣,還有誰去做事情呢?


    從這個角度看,當年北伐的時候,魏延提出子午穀出奇兵的建議,其實還是值得肯定的。撇開其中的是非得失不論,偌大的一個軍營裏,那一刻,那麽多人,都在想些什麽,做些什麽呢?


    是啊,他們多半在想,這些事情,自有丞相神機妙算、運籌帷幄,我又何必多開口呢?


    其實,我倒是覺得,聽從與否、采納與否,那是別人的事情。而說不說,該怎樣說、怎樣做,則是我們自身的事情……


    “哦,黎家妹子,”趙馨予試著這樣問道,“這幾年,你還見過那來自江南的孫姑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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