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仇國恨,此心此情?


    然而,更讓人瞠目結舌的一幕,就此上演:


    隻見嚴敏敏緊握匕首,迅捷無倫地在自己眼前畫了一個大圓圈。


    如果從武學的角度說,這似乎可以理解為,她臨危不懼,這一圈一旦畫出,對手確實不敢得寸進尺,欺上前來了:這一瞬間,這把匕首的招式處於守勢,絕對不是吃素的……


    隻聽嚴敏敏淒然一笑:“魏驥立,你,你好……”


    話音未落,隻見她手腕向後一轉,那柄削鐵如泥的匕首,瞬間刺向自己的心口!


    “啊”的一聲驚叫,旁觀者就算有心相救,也已經來不及了。


    原來,當她有意要尋短見之際,就先用匕首劃出那樣的一個大圈,給人以某種專注於防守的假象。然而,這隻是虛招。刺向自己心口的,才是堅決果斷的實招!


    心神激蕩、錯愕不已之際,趙馨予依然方寸不亂,隻見她右槍左劍,就要奔上前去相救。


    然而,就在拔腿的瞬間,她隻覺得眼前寒意森然。


    她定睛細看之時,那夏侯將軍鋒利的劍尖,離自己的長睫毛,隻有寸許之遙了。


    緊接著,脊背上又是寒意蝕骨,未等她回過頭,就聽那龐曉霞厲聲嗬斥道:“趙姑娘,放明白一點,先放下兵器……”


    不難想象,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龐曉霞已然出手,用長劍抵住了趙馨予後心。


    嚴敏敏自盡之際,趙馨予隻想著上前救人,上前一探究竟。然而,這樣一來,就忘了對自身的防衛,讓夏侯將軍和龐曉霞,輕易得手……


    這塵世間,不管出現過多少的血雨腥風、興亡盛衰、愛恨情仇,那光陰的腳步,依然逝川一般不舍晝夜,依然不曾止息。


    這天夜裏,趙馨予獨自一人,靜靜地坐在那小廟後的溪流一旁:從嚴敏敏自盡的那一刻算起,七個白晝過去了,與此同時,六個夜晚,也隨之而去了。好幾個時辰之後,明天淩晨,當第一縷晨曦撒向大地之際,這第七個黑夜,也即將成為過去。


    對於這七天七夜,我又該說些什麽呢?


    當初,我情急之下奔向嚴敏敏之際,在夏侯將軍和龐曉霞看來,我似乎是要去找那魏基立拚命,於是,他們趁我疏於防守,利劍出手,一前一後,製住了我?


    或許,這也隻是我的一種猜測而已。


    既然我一直都不甘心束手就擒,就算沒有這一幕,作為敵對的一方,作為征服者,這夏侯將軍和龐曉霞,都是不會放過我的!


    因此,夏侯將軍和龐曉霞,勝之不武。


    自盡之際,嚴敏敏在想些什麽呢?


    魏基立負心薄幸、喪盡天良、賣國求榮,種種劣跡,真的已經讓她肝腸寸斷、生無可戀?


    確實,當初魏基立接近她,其實就是在利用她,算計她,想以她為跳板,更好地接近嚴都督,以求此後的飛黃騰達。


    現如今,蜀漢社稷淪亡,唯利是圖、反複無常的魏基立,自然就想著賣國求榮了。


    那位董渚董兄弟,隻是因為不願跟隨他去盜取諸葛丞相的墓室,他就想著要殺一儆百,其心狠手辣、厚顏無恥,由此可見一斑。


    嚴敏敏選擇自盡,其實隻是不願再見到這個喪心病狂、厚顏無恥的家夥?所謂“不共戴天”,似乎也包含著這麽一層意思吧?


    當然,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你不想見到他,不妨離他遠一點,眼不見心不煩,眼不見為淨。


    隻是,嚴敏敏性子過於剛烈,不想再忍辱負重,不想再苟且偷生了。最終,她選擇了舍生殉國。


    說來慚愧,此前,我一直把她看作情敵。


    然而,此刻想來,這隻是我心胸狹窄而已。


    別的且不說,對於故國,如此剛烈忠貞之人,就是那些須眉男子,又有幾個比得上她呢?那些能夠挺立起脊梁的人,總會有著讓人肅然起敬的一麵。於是,得知她還留下一個兩歲多的小公子的時候,那夏侯將軍下達了這樣一道命令:就地為她立墳樹碑,過完頭七再走。


    盡管,夏侯將軍此舉,也有著籠絡人心的一麵。


    不過,別的姑且不說,我能夠在此地再逗留七個晝夜,就是她用自己的鮮血與抗爭,換來的!要不然,這一刻,被押解著的我,離那洛陽,早已經不遠了吧?


    誠然,遲早會有那麽一天,我要回到洛陽去,去向後主複命的。


    隻是,如果能夠選擇的話,我並不希望,自己是以一個囚徒的身份,去拜會後主的。


    兩個失敗者,再次談起當初的口諭與受命,總難免幾分苦澀與不甘。


    自受命以來,本座的這一趟,又該如何說起呢?


    首先,事情的真相,大體上是弄清楚的了。


    隻是,到目前為止,那“師婆”呂鳳儀依然在逃,至於這個失職瀆職的魏基立魏將軍,由於有敵國的夏侯將軍撐腰,本座依然沒能夠將他捉拿歸案。大致說來,最主要的成果就是,後主不用背那麽多的黑鍋了,在名聲方麵,稍稍有了一丁點兒起色。毫無疑問,這是值得肯定的。


    不過呢,所謂的破案緝凶,案子似乎也破得差不多了,而要犯依然逍遙法外,對於我來說,這簡直就是某種揶揄了。


    當然,事情既然還沒有完結,這就足以支撐我繼續活下去,繼續與奸佞邪惡相抗爭,繼續完成自己的使命。


    魏基立這家夥,在嚴敏敏的墳前,也曾經,裝模作樣地流下幾滴眼淚。


    不管怎麽樣,總有一天,本座依然要將他捉拿歸案!為了正義,為了蜀漢的蒼生社稷,為了那些不屈的忠魂,甚至,也是為了嚴敏敏。


    哦,那夏侯將軍和龐曉霞,出手之快、武功之高,甚至猶在魏基立之上!有這樣的兩個人撐腰,要想再次製服魏基立,更是難上加難了。


    前天夜裏,在夏侯將軍和曉霞的中軍帳裏,我和這兩個征服者,也曾經作了一番對話。


    “趙姑娘,”夏侯將軍溫言道,“這樣一句話,總還是要說的……”


    我也想起他要說點什麽,不過,依然淡淡地回應道:“夏侯將軍、龐姑娘,作為勝利的一方,你們還有什麽話不能說的呢?”


    “趙姑娘,”那龐姑娘微微一笑,“夏侯將軍的意思是,漢祚氣運已盡,何去何從,趙姑娘也宜早作打算……”


    我也回以淡淡一笑:“夏侯將軍、龐姑娘,你們的意思,本座也能夠心領一二。隻是,本座目前奉旨破案緝凶,就算是有所想法,也要等到回去複命之後……”


    那一刻,我所想起的,是緩兵之計。


    帶著一絲訕笑,夏侯將軍這樣說道:“趙姑娘,按說人各有誌,本將軍也不便於強人所難。隻是,目前局勢已定,趙姑娘總該有一個說法,如此一來,本將軍回去以後,也可以向上峰交代幾句……”


    我心念一閃,試著這樣說道:“夏侯將軍所說的上峰,是當今聖上呢,還是晉公司馬昭司馬大將軍?”


    我心中所想的,其實就是,曹魏皇室與權臣司馬昭,未必就是一條心的。如果能夠讓對手窩裏爭鬥、自起內訌,我們蜀漢的明天,或許還是會有一絲希望的。


    “聖上與晉公,”夏侯將軍神情警惕起來,“有什麽區別嗎?”


    輕輕地籲了一口長氣之後,我淡淡地說道:“夏侯將軍,本座隻是一個局外之人,霧裏看花,隔山看水的,難免幾分模糊。剛才的那些話,也隻是說說而已,夏侯將軍不必介意……”


    “趙姑娘,”夏侯將軍回應道,“你的眼力,相當不錯的了。嗯,本將軍,本將軍自有主張。”


    再過了好一陣子,我又想起了韓昭那前女友的事情,於是,皺了一下眉頭之後,就這樣說道:“夏侯將軍,龐姑娘,到了這一刻,一些事情,已然是塵埃落定。隻是,即便是輸贏成敗已成定局,有些事由,本人依然想知悉一二。換句話說來,也就是要輸得心服口服吧?因此,如若並無不便之處,還請賜教一二……”


    帶著一絲勝利者特有的寬容、大度與得意,夏侯將軍爽朗地說道:“趙姑娘但有所想,直說無妨……”


    “據本人的觀察,夏侯將軍和龐姑娘,”我試著這樣說道,“對於諜報方麵,甚是熟稔……”


    “不瞞趙姑娘說,”龐曉霞搶先說道,“最近幾年,夏侯將軍率領著這兩百多個弟兄,翻山越嶺,臨川涉水,對川蜀一帶的險關渡口,均有所涉獵。我方能夠取得如今這樣的局勢,也算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吧?”這樣說著,她將目光轉向夏侯將軍。


    不等我回應,夏侯將軍就這樣說道:“當初,先祖夏侯淵夏侯將軍,在定軍山一役,進退無據,最終還兵敗身死。這其中,除了驕傲輕敵之外,也有不熟悉地形地勢,對對方兵力布置缺少了解,諸如此類的原因。因此,痛定思痛,本將軍下定決心,要在諜報敵情方麵,要有所作為……”


    我暗暗地歎了一口氣:這一刻,我是從對方首要人物之口,最終確認了這樣一件事情!


    此刻想來,這幾年,由於自恃蜀道天險,有意無意之中,我方就放鬆了警惕,最終鑄成了大錯!


    而且,這樣的大錯,是永遠也無法彌補的了。


    隱約記得有這樣的幾句話:“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我們蜀漢,偏偏就是在這些方麵,輸得一塌糊塗。世間一向有蜀道難行的說法,我們也曾利用定軍山的地利,斬殺過魏軍大將夏侯淵,奠定了立國的基礎。然而,多年以後,夏侯淵的後人,卻利用我們疏於防範的心理,大肆進行諜情方麵的勾當,以至於後來,魏軍偷渡摩天嶺,我方居然渾然不覺……這,這又是多大的諷刺啊!


    如果,將那些“山溪”,理解成定軍山、玉帶溪,那麽,孟子的話語,倒像是專門為我們蜀漢而說的。然而,在朝野內外,能夠將這段話倒背如流者,應該是不乏其人吧?隻是,能夠記在心上的,又有幾個呢?


    此時此刻,再怎麽假設,都是沒有用的了。


    當然,如果撇開眼前的勝負,拉開一段距離,再去設想一下未來,也自有某種意義吧?


    首先,目前,魏國方麵,權傾一時、執掌兵權的,是司馬昭。而這位夏侯將軍,跟司馬昭,未必就是一條心的吧?是啊,既然他自稱是夏侯淵的後人,而夏侯氏跟曹孟德,其實是同宗同族!也就是說,這位夏侯將軍,未必就買司馬昭的賬?


    夏侯將軍的心思,其實是站在魏國皇帝一邊的。而司馬昭呢,真的就忠於魏國皇帝嗎?


    說得再直白一點,如果司馬昭真有篡逆之心,夏侯將軍會聽之任之嗎?到目前為止,對於魏國的內幕,我們所知曉的,或許還不算太多。不過,我依然可以肯定,早在數十年前,魏國皇室,就一直在提防著司馬氏。現如今,既然司馬昭權傾朝野,那麽,作為皇室的一個支派,這位夏侯將軍,真的就一無所知嗎?


    因此,我們可以斷定,魏國一方,未必就是鐵板一塊。


    如此說來,如果魏國內部,也有爭權奪勢,那又如何呢?


    是啊,如果對方也有內訌,他們之間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對於我們蜀漢一方來說,未必就不是某種良機吧?


    或許,將希望寄托於對方的內鬥,也不太現實。隻是,既然已經身處逆境,甚至是絕境,如果再看不到一絲希望……


    “夏侯將軍,”我低聲說道,“撇開敵我勝負不說,你的想法與作為,確實,確有獨到之處……”


    “趙姑娘,趙姑娘過獎了……”那夏侯將軍說著,卻將目光轉向龐曉霞。


    那龐曉霞帶著一絲自得意滿的微笑,淡淡地說道:“既然夏侯將軍開了頭,作為副手,末將自當也陳述一二。隻不過,也不知趙姑娘是否有意再諦聽一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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