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遊,別是一番滋味上心頭。


    若是換作常人,趙馨予的那句話,未免有點高深莫測。


    不過,相隨的時間久了,黎影兒卻甚是聰穎,她試著這樣回應道:“趙姑娘,你,你的意思是……”


    趙馨予淡淡一笑:“黎家妹子,你想想看,那連玄鶴都為攀緣而發愁的摩天嶺,人家都飛躍而過了。現如今,我們閑著無事,何不親臨一番,實地感受一下?”


    黎影兒也聽得出來,在對方的心目中,目前,除了重返摩天嶺,暫時也沒什麽事情可做了。


    這樣想著,她就換上了一種半是認真半是戲謔的口吻,回應道:“是啊,趙姑娘,回到摩天嶺之後,我們多看幾下,說不定,就能長出翅膀來……”


    到時候能不能長出翅膀來,倒不是趙馨予所要關心的。


    這一刻,她真正在意的,倒是什麽時候出發了。


    於是,換上一種商量的語氣,她這樣說道:“黎家妹子,這樣吧,我們先養精蓄銳,好好休整一下,明天清晨,就動身前往?”


    “嗯,這個主意好!”黎影兒爽快地答應了。


    第二天清晨,兩人踏上了重返摩天嶺之路。


    剛走出一陣子,趙馨予就這樣想道:這一次重返摩天嶺,我自己就有這樣的感覺,似乎是要去尋找某種靈感似的。


    是啊,在目前這種情況之下,破案緝凶這件事情,暫時陷入了低穀。這樣一來,找到某種感覺,其實也是相當重要的。再說,當初從後主那兒受命之際,雙方也沒定下明確的複命時間,因此,我們目前的腳步,還是應該先穩妥、持重一些……


    有了這種心思,她此行的腳步,就滯重、緩慢多了。


    第五天正午時分,高聳入雲的摩天嶺,隱隱在望了。


    兩人停下腳步,一邊喝著清水吃著幹糧,一邊遊目四顧起來。


    趙馨予暗自思忖道:如此高聳險峻的摩天嶺,可謂是兵家禁地了吧?當初,鄧艾的那一隊人馬,自北而來,就算膽大包天,能夠翻滾、攀援而下,又還剩下幾成呢?而且,剩下的這些人馬,早就成了強弩之末,未必就有多強的戰鬥力。


    因此,真正“成全”對手的,是我們自己,是我們那些駐守的將士……


    感慨一番之後,兩人繼續向北而去。


    再過一頓飯功夫,兩人來到一個大空寨旁。


    四處查看了一下,看不到什麽殘損、折斷的戈矛弓弩,也沒有什麽殘肢血跡。也就是說,當初,魏軍路過這兒的時候,這裏早就是一個空寨了!趙馨予暗自長歎道:當時,隻要有千兒八百的將士在此值守,那一隊魏軍,又如何能夠大搖大擺地通過?


    由此看來,導致險關失守的最主要的原因,並不是對手有多高明、多強悍,而是,我方將士玩忽職守、自廢武功,當初根本就沒有在此設防!由此看來,魏基立確實是罪不可赦!


    再往北走了一陣子,忽然看見,道旁有一處石碣,上麵刻著“丞相諸葛武侯題”幾個大字。


    趙馨予心頭一震:魏軍偷渡陰平關之時,諸葛丞相辭世已近三十年了,此處怎麽會出現他的題字呢?


    難道,難道他真的能夠未卜先知?


    驚疑不定之際,趙馨予和黎影兒再細看之時,隻見石碣下方還題有一十六個大字:


    二火初興,有人越此。


    二士爭衡,不久自死。


    凝視著這十六個大字,趙馨予心裏,既像千軍萬馬在縱橫廝殺,又似千絲萬縷在纏繞穿梭:這十六個字,大概的意思,應該就是,“二火初興”之時,有一個叫鄧艾的人,率軍越過此處。其後,鄧艾與另一位大將鍾會,急於邀功請賞,相互算計、內鬥,結果先後功滅身死!


    而導演了這一幕幕的,就是如今的曹魏權臣司馬昭!此時此刻,當我看到這些文字的時候,除了驚歎諸葛丞相的未卜先知,以及鄧艾和鍾會的棋差一招,司馬昭的老奸巨猾,還會再有些什麽呢?


    確實,蜀漢淪亡,二士爭功,司馬昭坐收漁利……這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了。甚至,也不難想象,再過若幹年,都將可以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隻是,對於如今的我來說,事情真的就那麽簡單嗎?或者說,如果自己也身處其中,對於這一切,真的就能夠一笑了之嗎?


    其實,後主拱手稱臣之後,薑維將軍也曾抗爭過。隻是,他假意投降鍾會,想借鍾會之手複國之際,對於局勢的複雜性,他的認識與應對之策,似乎依然有所不足。


    當然,也有可能是“天命”如此,人力所難以逆轉。


    於是,事情敗露、功敗垂成之際,他心有不甘,舉劍自刎之前,才會仰天長歎道:“吾計不成,乃天命也!”


    是不是“天命”,一時半會兒之間,我確實難以說得清楚。我所能說清楚的,似乎隻能是,薑維將軍殉國之後,我們蜀漢的最後一絲希望,也就此成為泡影。


    隻是,如果連最後的一絲希望之光,都破滅了,此時此刻,我所做的這一切,又意義何在呢?


    如果真有“天命”的說法,那麽,如何才能夠勘破“天命”,順勢而為呢?


    哦,首句那“二火初興”,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事情的蹊蹺之處就在於,後麵的那三個短句,其中所蘊含的意思,我自忖能夠猜個八九不離十,唯獨對這首句,卻是如墮五裏雲霧之中。所謂“天機不可泄露”,這樣說來,諸葛丞相所能做的,也就是留下這十多個文字了。至於究竟是什麽意思,就隻能留給後世的有心人了。


    誠然,未卜先知、神機妙算什麽的,我倒不怎麽奢望。我隻是覺得,後麵那十二個字,所說的分明就是剛過去不久的事情,那麽,“二火初興”所包含的意思,至少不會是在遙遠的過去。如果說的就是現在,甚至是不久的將來,那麽,我還能等閑視之嗎?


    “初興”?也就是剛剛興起的意思吧?如果真是這樣,換一句話說,那“二火”一詞,對於現在和將來,都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


    這塊石碣,究竟從何而來呢?如果真是諸葛丞相的意思,那麽,他既然算出了這一天,為什麽不提醒我方將領及早防範。托夢什麽的,也不一定就不可能吧?


    換一個角度看,如果這就是所謂的“天意”或“天命”,天命不可違,那麽,人生在世,意義又在哪裏呢?


    如果這隻是某個好事者刻意而為之,充當一下“事後諸葛亮”,那麽,這個地方這麽偏遠,又有多少人能夠看到這塊石碣呢?


    再說,就算是有人能夠看到,那麽,由於已然是於事無補,也就是多一點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或者說,從本質上,人們其實都是喜歡講故事、聽故事的,多一點是非成敗的唏噓感慨,也正好擊中了人們心坎中那最為敏感最為細膩的部位?


    然而,不管怎麽說,對於身處其中的人們來說,這塊石碣,依然自有其意義。至少,對於我來說,如果能夠領悟出那“二火初興”的意思,或許還能夠多幾分警醒,少走一點彎路。


    此時此刻,我們的處境,真是一言難盡啊!


    人說“背水一戰”,隻是,我們作戰的意圖、目的,到這一刻為止,都不甚清楚吧?


    仔細想來,當初,偷渡陰平關的魏國將領鄧艾,應該是看過這石碣的。隻是,他未必就能夠參透此中真意,還真的“不久自死”了。


    那麽,所謂“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現如今,我有幸目睹了這塊石碣,如果我還不能有所警醒或自覺,是不是有點愚不可及了呢?或許,這石碣所包含的意思,過於隱晦、深奧,我一時參悟不透,也在情理之中。那麽,眼前的當務之急,就是先把這十六個字記下來,記在心上……


    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這些字句所說的,也不僅僅就是陳年往事。而是,照亮著未來的一絲模糊的星光?


    “初興”?剛剛興起不久的意思?


    險關失守這件事情,真的沒過去多久啊!


    而且,到目前為止,我都還在奉後主旨意,前來查明此事。因此,石碣上的這些文字,就成為一個重要線索了。


    剛才,我還在這樣感慨:對手未必就有多高明,多強大,我方之所以落敗,最主要的原因,就在於自己不上心,對決尚未開始,鬼使神差,我方就先放棄了!


    看來,人生最大的敵人,首先就是我們自己。


    目光短淺、心存僥幸、好逸惡勞、不思進取、怨天尤人……好些個負麵的詞語,都可以用來形容自己一方的不足之處。


    就比如說,對於寨子裏駐軍來說,守了那麽多年,一直都是平安無事的。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懈怠了,就開始心存僥幸了。總是覺得,守和不守,其實都是一樣的。這樣一來,就想著從這兒撤軍的事情了。從這個角度看,也不僅僅是魏基立一個人的過錯。歸根到底,人心與人性,就是這樣的?也就是說,另外換上某一位將軍,也未必就做得更好!人們的言行舉止,為人處事,未必就是完美無缺、無懈可擊的吧?


    當然,這樣說,也不是為魏基立找借口,為他開脫。


    而是,我們站在一個更高的地方,就能看得更為清楚,更為真切,更為高遠一些。由此,也就更為客觀、公允一些了吧?


    如果真有悲天憫人的說法,那麽,在這件事情上,或許會有所體現。


    魏基立手握兵符,如果真是他下了命令,或者說,他默許手下這樣做,那麽,他依然要為此事負責。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了。不管怎樣,玩忽職守、失職瀆職,都是不可饒恕的。


    此時此刻,魏基立跟隨著夏侯衡一行,應該是回到了洛陽了吧?這個家夥,找了這樣一個後台,再想著把他捉拿歸案,就會更為艱難了。然而,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他的罪行,依然是不能一筆勾銷的。更何況,他根本就沒什麽悔罪的表現。甚至,還一度想著,要去盜取諸葛丞相的兵法秘籍,以此來向曹魏一方邀功請賞。從這個角度看,那位董渚董兄弟,盡管人微言輕,也比他高尚多了。


    現如今,對於我方來說,也不要輕言放棄。


    要不然,我們的破案緝凶之旅,就會大打折扣。


    正人先正己,我們在斥責別人的時候,也得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吧?這一刻的千頭萬緒……


    “趙姑娘,”大概是看到趙馨予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黎影兒出言道,“在想些什麽事情呢?”


    趙馨予淡淡一笑:“黎家妹子,換作你,你會想些什麽呢?”


    皺了皺眉頭之後,黎影兒這樣說道:“我,我會想,既然摩天嶺都絕非不可逾越,那麽,還有什麽事情,可以難倒我們的趙姑娘呢?”


    “黎家妹子,你,”帶著一絲訕笑,趙馨予回應道,“你太抬舉我了……”


    “那倒不盡然,”黎影兒神情嚴肅,輕聲說道,“在這種時候,除了冷靜,更要有自信心。”


    趙馨予眉頭舒展開來,輕輕地籲了一口長氣:“是啊,到了這一步,確實要靜下心來,考慮一下策略了……”


    接著,她就把自己剛才的一些想法,跟對方說了一下。


    黎影兒聽罷,沉吟道:“趙姑娘,你的思路,還是很清晰的,所謂未雨綢繆,對於我們以後的行止,大有裨益……”


    趙馨予感慨道:“由‘二火初興’那四個字,對於未來,我是有一點點模模糊糊的想法,隻是,那種恍若輕煙的感覺,就連我自己,都感覺到,實在是難以捉摸。”


    “能夠有這種念頭,”黎影兒寬慰道,“已經相當不錯了,至少,我們不會再像那鄧艾一樣……”


    “你們,你們在說什麽!”就在這時,一個急促而嚴厲的男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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