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重緩急,猶需掂量。


    “趙姑娘,”韓昭微微一笑,“話也不能這樣說吧?你身為錦官主管,還是頗有權勢的嘛。要不然,後主為何要把破案緝凶的重任,交付於你呢?”


    趙馨予暗自尋思道:韓昭的這一說法,倒也不無道理啊。若真在朝堂上,除了百官之首的丞相,這錦官主管,完全可以跟其他的文臣武將、封疆大吏平起平坐。


    韓昭和林榮林大哥之所以要奉我為頭領,倒不是我目光有多長遠、能力有多強,多半還是出於對後主口諭的尊奉,當然,要論起官職,我也要比他們大許多。


    “哦,既然是這樣,”趙馨予索性打起了官腔,“本座也就尊奉上諭,力爭早日達成使命。韓將軍,軍中無戲言的說法,你也會有所聽聞吧?”


    這樣一來,韓昭倒是有點尷尬了。


    本來,他的本意是,想借此機會,揶揄一下這位昔日的錦官主管,如今也成了光杆司命。卻沒有想到,對方卻搬出朝堂規矩,要自己聽命行事。當然,韓昭並不是那種權欲熏心之輩,在大事情上,由“欽差”掌舵,一向也是朝堂慣例,也沒什麽丟人的。


    再說,如果真要到了難以抉擇之時,趙馨予也是會從善如流,跟手下做一番商議的。而那黎影兒,就是她一手栽培的。當初的一介侍女,如今也成了這個隊伍裏不可或缺的一員。由此看來,這位錦官主管,一向都有著權高位重、令行禁止的一麵。


    “是啊,所謂令行禁止,”韓昭正氣凜然道,“以後的相關事宜,末將自當遵命行事。”


    至此,趙馨予暗自放下心來:如今看來,這破案緝凶,甚至也隻是表麵上的事情。以後的日子裏,在那些何去何從的緊要關頭,如果內部都各執一詞,各行其是,那麽,不等對手來進攻,我方都將會分崩離析。如果回到“二士爭衡,不久自死”那一句,鄧艾敢於孤軍犯險,鍾會足以牽製薑伯約:這樣的兩個人,何嚐不是一時的才俊呢?隻是,他們都忙於內鬥,結果卻讓司馬昭坐收漁利。


    由此看來,內耗與內訌,確實就像那毒瘤一般,不可不防啊!


    “好吧,韓將軍,”趙馨予緩緩地說道,“遵命行事是一回事。此外,在關鍵時刻,本座仍然需要你積極參與,出謀劃策。”


    韓昭點點頭:“屬下明白,一切均按趙姑娘的意思辦……”


    次日午後,一行四人,走在了前往定軍山的長路上。


    這樣的一條路,雖說直屬於官道,隻是,社稷已然淪喪,行人自是寥寥無幾,古樸之中,更是多添了幾分蒼涼。那古道上的長亭,依然靜靜地肅立一旁,隻是,那些簷角、磚瓦、廊柱,早已是傾頹蕭索、黯然無光。原本,世人也有長亭送別的習俗,不過,在這樣一個時節,也沒有多少人想著要外出了,於是,這些長亭就越發冷清起來,陪伴著它們的,往往隻是它們的影子。


    一行四人,一邊慢慢行走著,一邊唏噓感慨一番。


    再過了幾天,一行四人,來到了前往定軍山的那路口處。


    那一大片空地,依然是那樣一望無際著。那座小廟,依然陪伴在那溪流的南側。


    由於夏侯衡和龐曉霞所率領的那兩百號人馬,早已拔寨離開了。


    這樣一來,這一行四人也沒能見到魏基立。


    “魏基立,”環視一番之後,趙馨予恨恨地地說道,“這家夥,多半是跟隨那夏侯衡而去了……”


    “哼,”林榮接過話語,“也算他走得快,他如果還在這兒,末將少不了要剝下他的一層皮!”


    “這家夥利令智昏,多行不義,總會有惡貫滿盈的那一天的……”韓昭也是恨恨地說道。


    幾個人四下張望著,咬牙切齒地說著,宣泄著心中的憤怒。


    再過了好一陣子,隻聽林榮這樣說道:“趙姑娘,影兒,還是到那墳上看一下吧?”


    其實,趙馨予一直都在等著他說這句話,盡管,她不能肯定,黎影兒是否也會這樣想?


    “林大哥,”沒等趙馨予開口,黎影兒先開口了,“嗯,是要去看一下的……”


    說著,她將目光轉向趙馨予。


    趙馨予神情凝重,點了點頭:“林大哥,嚴敏敏深明大義,以身殉國,我們,我們都是要去看一下的!”


    再過一盞茶功夫,這一行四人,來到了嚴敏敏的墳墓前。


    凝視著眼前的這一抔黃土,趙馨予的心裏,滿是哀戚、苦澀與感慨:此時此刻,嚴敏敏若泉下有知,又該做何感想呢?


    在外人看來,她身為嚴都督的侄女,以死明誌,以身殉國,自然就是烈女的典範了。隻是,這些,或許還是流於表麵的。


    是啊,如果還能夠再作選擇,即便是不願嫁給淡泊名利的林榮林大哥,她也不會再想著那個蠅營狗苟的魏基立了。


    如果不是不屑於與魏基立同在一片蒼天之下,她又何至於尋短見呢?


    隻是,這人生,又哪來的如果呢?


    嗯,當初,夏侯衡為了籠絡人心,停駐此地,執意要過完頭七才北返。於是,這片曠野上,就此多添了這座新墳。


    對於那兩百名軍士來說,他們征戰已久,砌一座墳,自然不是什麽難事。


    既然如此,他們為何又不立碑不寫碑文呢?


    仔細想來,真正為難的,似乎就是如何撰寫那碑文了。


    是啊,若是按照慣例,碑石的正中間,似乎應該寫上“魏夫人嚴敏敏之墓”這樣幾個字。隻是,魏基立心裏很清楚,人家嚴敏敏正是因為以夫為恥,才選擇了自盡的。因此,這樣寫的話,隻是徒增笑柄而已。


    碑文主體最多也就十來個字,就那麽難以措辭了,隨之而來的,那些墓誌銘,就更是無從談起了。


    既然是這樣,索性什麽都不寫,倒是明智之舉吧?


    公道自在人心,那些是非曲直,就留給後人去評說吧。


    林榮林大哥久跪於墳前,都快有一炷香時間了。


    不難想象,對於嚴敏敏的辭世,最為沉痛最為傷心的,就是他了!林大哥一向克己複禮,總是那樣嚴於律己、寬以待人,於是,對於嚴敏敏,他一向就有著某種歉疚與自責。


    是啊,他是嚴都督的心腹,嚴都督對他有知遇之恩,於是,他知恩圖報,當時,就算自己形單影隻,也想著能夠讓嚴敏敏有一個好的歸宿。他所想的是,隻要自己的意中人能夠過得幸福,那就足夠了。


    於是,當初他就選擇了隱忍、退出。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所謂的忍讓與退縮,卻落了這樣一個結局!魏基立玩忽職守,倒行逆施,神人共疾!


    嚴敏敏所托非人,最終釀造了這樣一杯苦酒。


    當初,魏基立覺得我沒有背景,沒有人脈,選擇了離我而去。他的目標,就是嚴都督的侄女嚴敏敏。


    與此同時,嚴敏敏深感林大哥缺少青雲之誌,也選擇了離開。這樣一來,魏驥立和嚴敏敏,就走到了一起。


    然而,短短的三四年之後,我們就看到了這樣的結局!


    或許,嚴敏敏也沒做錯了什麽,要說有錯,她錯就錯在看錯了人,嫁給了魏基立。


    那一句“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不無道理啊!


    “為尊者諱”“逝者為大”,此時此刻,麵對著長眠於此的嚴敏敏,我確實不能再對她有所微詞的了。作為妻子,她應該是失敗的吧?不過,作為母親,她應該有著令人敬仰的一麵,畢竟,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來告訴孩子,做人,一定要挺起脊梁,決不能做愧對蒼生社稷之事!在大義大節方麵,她還是讓人肅然起敬的。


    林大哥執意要到此祭奠,黎家妹子也默認了林大哥的做法:這一切,最根本的原因就在於,嚴敏敏用自己的鮮血與生命,扞衛了自己的尊嚴,也在蜀漢子民心中立起了一座豐碑。


    人們常說什麽樹碑立傳,其實,矗立在世人和後人心目中的豐碑,才是最為珍貴的。


    這一刻,麵對著這樣的一座新墳,我真是悵惘不已了。


    此刻回想起來,那一天,當我執意要把魏基立捉拿歸案之際,我能夠想到嚴敏敏會以死明誌嗎?


    由此看來,人生的生死榮辱、離合悲歡,往往就在一瞬間。或者說,它取決於當事人那一瞬間所閃過的念頭。


    就是到這一刻為止,我的心間,依然能夠一遍遍的閃過嚴敏敏自盡而亡的那一幕幕。


    如此說來,陰陽兩隔,似乎也不是那麽遙遠的。塵世間的這一切,自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說清楚的。


    或許,對於嚴敏敏來說,川蜀大地上的這一幕幕,她已經看夠了,不想再往下看了。特別是,當她終於看清了魏基立見異思遷、鮮廉寡恥的嘴臉之後,就已經生無可戀了。於是,她才決定來個一了百了。


    如此說來,她也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婦道人家,習慣過著夫貴妻榮、相夫教子的生活。然而,風雲突變之後, 她這才發現,再絢爛的夢想,最終也隻是飄向天邊的那一道晚霞。夢醒之後,這個世界,對於她來說,也沒有什麽值得眷戀的了。


    臨走之際,她也沒有多說什麽。


    或許,她在想,這塵世間的俗事,自有俗人去安排,去奔波,去完成。此時此刻,我們這四個俗人,就在她的墓前,除了祭奠,就是某些未曾了結的事情了吧?


    仔細想來,在這墳墓前,塵世間的喧囂,倒是減少了不少。


    因為,還活著的人,隻想著做點事情,來告慰逝者。


    或者說,塵世間的人們,正在用自己的靈魂,與逝者做著某種跨越時空與陰陽的對話……


    那樣一個夜晚,當我發現,當我意識到,魏基立負心薄幸,正打著嚴敏敏的主意之時,我在想著些什麽呢?


    魏基立反複無常、不擇手段,左右著他的,就是那一己之私。對於這樣的卑鄙小人,我深惡痛絕。


    而嚴敏敏呢,就有點橫刀奪愛之嫌了。


    在當時,要說我能夠容忍她,那自然是假的。她嚴敏敏憑什麽啊?美貌,才藝,人品……都不是!說來說去,隻因為,她是嚴都督親侄女!魏基立想得更多的,就是如何利用她,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而她呢,看不慣林大哥淡泊名利,乍一見到熱衷於功名利祿的魏基立,一時驚為“天人”……


    這樣的兩個人,心中各有所想,各有所需,最後就走到一起了。是啊,如果不是社稷淪喪,這樣的兩個人,也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吧?至少,用世俗的眼光來看,他們的結合,也有著“幸福美滿”的一麵。然而,這一切,最終也隻是水中月鏡中花而已。


    悲劇的根源,就在於魏基立的名利熏心。


    單單是玩忽職守、失職瀆職,似乎也還沒到十惡不赦的地步。然而,背棄宗廟,賣國求榮,就不是什麽小事情了。魏基立的倒行逆施,不僅僅是愧對蒼生黎庶,就連他的妻室,也是無法容忍的。


    嚴敏敏自幼跟在嚴都督身邊,耳濡目染之下,對於事關蒼生社稷的大方向、大問題,看得很清楚,毫不含糊。


    這樣一來,我也就“原諒”了她。


    甚至,還會肅然起敬。


    試想一下,社稷淪喪之際,多少的須眉男子,低下了高貴的頭,選擇了妥協投降。而她,卻是寧死不屈,至死不渝。


    這樣一對比,我們才由衷地體會到,大義大節、大是大非,才能真正考驗到一個人,才是真正的試金石!


    那匕首的寒光,就像一道閃電,映照出多少人的鮮廉寡恥!


    與此同時,也閃現出嚴敏敏的光風霽月、高風亮節!


    是啊,如果她隻是嚴都督的親侄女,如果隻是要給嚴都督一點麵子,林榮林大哥未必就會到這兒來。就算是來了,也不會如此悲淒不已……


    “趙姑娘,”隻聽林大哥這樣說道,“屬下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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