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點美夢,誰不會呢?問題是,該如何尋夢?


    趙昭婷滿心歡喜,暗自尋思道:是啊,在此緊要關頭,確實是不能再顧左右而言他了。你既然貴為王子,就該拿出王子應該有的決斷與擔當來。要不然,還不如一路裝聾作啞。


    就連一旁的青兒,對此事也甚是關心,隻見她皺眉凝神,屏住呼吸,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唉……”的一聲慨歎之後,隻聽司馬寧這樣說道:“趙姑娘,你聽命於劉大將軍,自然就希望,本王能夠站在劉大將軍一邊——”


    趙昭婷誌得意滿地點了點頭,然而,很快她就發現,寧王子的話語隻說了一半,於是,她靜靜地凝視著對方,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確實,”隻聽司馬寧緩緩地說道,“劉大將軍才識過人,有重造乾坤之功,放眼整個朝堂,已經無人能出其右!投至其麾下,前景值得期待。隻是,隻是,再怎麽說,他也隻是聖上之下的百官之首……”


    “寧王子,”趙昭婷強忍住心頭的不悅,規勸道,“你的這番話,看似不無道理。隻是,所謂‘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既然局勢已經漸趨明朗,你,你若是再心存僥幸,隻恐,隻恐……”


    言下之意就是,你若再執迷不悟,隻怕到時有你好看的。


    “趙,趙姑娘,”司馬寧怫然不悅道,“你,你這是在威脅本王嗎?”


    趙昭婷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一片苦心,就這樣成了驢肝肺!


    正待發作之際,卻隻見到對方一副凜然生威、不容輕侮的樣子,她的心腸,霎時又稍稍柔軟了些。


    “寧王子,”她竭力使自己的聲音,變得和緩一些,“你是晉室宗親,對這君臣之義,自是熟稔於心。隻是,民女還是想提醒一句,這君君臣臣,好像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吧?試想一下,一百多年以前,這大晉的天下,又是從何而來呢?”


    皺了皺眉頭之後,帶著一絲苦笑,司馬寧這樣說道:“確實,這大晉的天下,源自曹魏。當年,挾祖父、伯父、父王之餘威,繼任晉王不久之後,司馬炎就更進了一步,仗劍入朝,迫使魏主禪讓,由此開啟了大晉君臨天下的序幕。這些事情,本王如何就不知曉呢?隻是,現如今,主上並無失德怠政之舉,作為宗親,本王如何忍心棄宗廟社稷於不顧,轉而去投靠亂臣賊子?”


    趙昭婷鼻子“哼”了一下,淡淡地說道:“是啊,世上一直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說法。隻不過呢,有些事情,想想說說都可以,一旦事到臨頭,隻怕就是隻認刀槍拳頭不認人了……”


    “那,”司馬寧淒然一笑,“那本王也就隻能拭目以待了……”


    “寧王子,”一旁的青兒開口了,“趙姑娘,奴婢覺得,這樣的一件大事情,一時半會兒之間,隻怕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嗯,這樣吧——”


    說著,向趙昭婷使了個眼神。


    趙昭婷微微一愣,霎時心領神會了:這位寧王子,既然自稱是大晉宣帝、景帝的後人,如何能夠在如此涉及社稷宗廟、臉皮顏麵的事情上,顧影自憐呢?是啊,在目前這種情況之下,他能夠知曉此事,頭腦也還算清醒,也就差不多了。


    至於到了攤牌之時,何去何從,他自然也是會審時度勢一番的。


    至於眼前嘛,那種強人所難,或者勉為其難的事情,倒不妨先擱置一下。這世上的事情嘛,當自有水到渠成之時,拔苗助長並不足取……


    “這樣吧,”趙昭婷接過青兒的話,“也走了不遠的路了,看看是不是要找個地方,歇息一下?”


    說著,手搭涼棚,極目遠眺起來。


    司馬寧自然也體會得到,這是暫時要“鳴金收兵”的信號了。


    於是,他這樣說道:“是啊,此事也不急在一時,此事仍需從長計議……”


    趙昭婷心想,既然青兒也想起了打圓場,這寧王子也開始留意此事了,有道是“響鼓不用重錘”,如此生死攸關的大事情,歸根到底,還是需要當事人想得通。別人所說的,也隻是有助於他作出決定,卻是不能包辦代替的。再說,目前,一行三人漂流在外,遠離那漩渦中心,在某種僥幸心理的支配下,他還想著再觀望一下,也可以理解。


    “好吧,寧王子,”趙昭婷語重心長道,“民女此前的那些話語,多半也是敲敲邊鼓,並無要挾、脅迫之意。寧王子身處其中,其中的得失冷暖、輕重緩急,當自有分寸……”


    “趙姑娘,”司馬寧接過話語,“如此隆情厚意,忠言良藥,本王一番思慮之後,定當擇善而從。”


    眼見對方的話語,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趙昭婷也隻能順勢點了點頭。


    這場風波暫時止住之後,三人繼續前行。


    再過幾天,三人走在了一條自東北向西南的一條小路上。


    時近正午,環視一番之後,趙昭婷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這幾天,一路走走停停的,大的方向,自然都沒錯。昨夜歇宿之時,也曾向當地人打聽,得知我們已然來到了定軍山東北一側。也就是說,這個上午,又走了兩個時辰,此時此刻,我們一行三人,就在這定軍山裏了。


    這定軍山綿延數裏,山嶺相連,層巒疊嶂的,要想找到那玉帶溪,倒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兩百年前,曹魏與蜀漢,曾經在這一帶地方對峙。這一切,也就是習慣上所說的漢中之戰了。


    此戰的結果就是,曹軍敗退,蜀漢一方盡得漢中之地。


    此戰之後,蜀漢將前沿陣地,又向東北方向推進了數十裏,就此,與曹魏一方對峙了數十年。


    多年以後,崇山峻嶺依舊,山嶺上空的雲朵,依然悠然飄逸,猶如閑庭信步,然而,當初參與那漢中之戰的雙方,早已不知所終了。


    這一路走來,最能夠觸動人心的,又是什麽呢?


    山川無言,大地不語。我們的心思,它們未必就知曉吧?當然,它們也在用自己的目光,迎接著我們的到來。


    又或許,對於這些山嶺溝穀來說,塵世間的那一切,知與不知,又有何區別呢?反正,多少年以來,都是這樣了:日出月落,朝雲晚霞,草木榮枯。至於這土地上的人們嘛,則是換了一茬又一茬。這些人呢,或功成名就,或壯誌難酬,或不溫不火。然而,到了最後,依然免不了塵歸塵、土歸土。如此說來,這些亙古如斯的山嶺丘壑,它們所望向人們的目光,倒是到了幾分悲憫之情?


    不過,就算是這樣,到這世上走一遭的人們,真的就能夠心如止水嗎?如果不能,那麽,他們心中的渴求,又是什麽呢?


    是啊,既然雁過留聲,那麽,人過留名,也就是一種再尋常不過的想法了。換一個視角看,如果一點想法都沒有,就難免窮極無聊、無所事事。當然,百年之後,能夠青史留名之人,有如鳳毛麟角。不過,人們想得更多的,依然就是,想好了,看準了,那就盡力而為吧。反正,數十寒暑之後,還有沒有自己這個人,都是說不清楚的。


    前麵一段時間裏,對於寧王子的心思,我也多了幾分了解。


    大體上看,對於當前的局勢,他也算是洞若觀火了吧?


    他也渴望著能夠有所作為,不想再像其先祖司馬攸那樣,鬱鬱以終。在這方麵,還是值得肯定的。


    想讓其投至劉大將軍帳下,倒是有點勉為其難了。是啊,以他晉室宗親之尊,自然不想“屈尊”了。或許,在他看來,劉大將軍再怎麽權勢滔天,也還是大臣,隻不過是眾大臣之首而已。司馬寧要這樣想,也不無道理吧?至少,到目前為止,天下都還是他們司馬氏一家的。


    那麽,以後呢?


    以後的事情,誰說的清楚呢?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其實,我的本意,主要還在於,隻要他肯過來,以後也就有了個照應。至於劉大將軍那一關,我說上幾句,應該不成問題。


    然而,這位寧王子,居然不買賬。


    是啊,在這種事情上,也隻能是點到為止了。


    當然,寧王子另有想法,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他是晉室宗親,如此尊貴的身份,如果再加上一番努力和奔走,到時事有所成,也不是就不可能。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在於,這些天,我們一直出門在外,一些至關重要的事情,也不忙著作出決定。


    不忙在一時的事情,先擱置一下,也未嚐不可。


    這個司馬寧,要說別的大本事,一時倒是看不出來。不過,到目前為止,在大事情上,倒是泰然自若,甚至還有點“寧折不彎”的感覺。是啊,這種個性,也自有可取之處,不宜一概而論。


    在雙方僵持不下之時,青兒懂得打一下圓場,那也是不錯的。


    至少,到目前為止,還不至於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


    此前,我也曾懷疑,這個寧王子,養尊處優慣了,隻怕就像那籠子裏的畫眉,成不了什麽氣候。此刻看來,這個寧王子,還是渴望藍天,還是先這要到遼遠的天空,盡情翱翔一番的。


    能夠有著長空翱翔之誌,還是難能可貴的吧?


    至於能夠飛多高,飛多遠,另當別論。


    那麽,寧王子心中所想,究竟是什麽呢?


    另外舉起一杆旗子,跟劉大將軍並駕齊驅?


    如果真有這種想法,那又如何呢?


    隻是,他年紀輕輕,要做到這一步,又談何容易?


    要達到劉大將軍這種高度,幾番艱難險阻、風雨坎坷,總是少不了的吧?他一個公子哥兒,真吃得了這些苦頭?這,這就是我有點放心不下的。很多事情,想起來、說起來,似乎都不太難,難就難在此後的堅持。當然,我這樣說,似乎是在為自己謀到了一個“美差”作辯解。其實,卑微如我,能夠有點差事,也就知足了。


    或許,寧王子還真有衝天之誌,才不跟我一般見識。


    然而,另有一件事情,也是需要斟酌一番的。那就是,現如今,對於那些有可能影響到自己的勢力,劉大將軍會聽之任之?


    是啊,正所謂“一山難容二虎”,劉大將軍飽經風霜,曆經坎坷,才有著如此的地位和威望。在這種情況之下,對於那種另一方的勢力,他應該是極為警惕的。說得更為嚴重一點,他不想讓對手,輕易做大。


    如此說來,這個寧王子,倒是有點生不逢時了?


    要說生不逢時,主要是說,在目前這種局勢之下,留給他的時機,已經不多了。小魚小蝦,翻不起大浪的。


    當然,要說正逢其時,也未嚐不可。畢竟,近些年,局勢還是較為穩定的,上至皇室下至蒼生黎庶,不至於再有顛沛流離之憂。


    對於寧王子的心思,我甚至也說不上,能夠把握的,會有幾成?


    這個家夥,就算沒有別的本事,隱藏心事的招數,也還是會有一些的。於是,他的臉上,時常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但願,這一切,都是我想多了。


    這個寧王子,他還年輕,還可以先看一下,還可以慢慢地觀望一番,還可以相機而動。總而言之,他的前路,別人可說不準。


    到目前為止,劉大將軍所交付的差事,也不是很清楚。或者說,他隻是讓我留意一下相關的情況,也不要求我作出某些具體的決定……


    這幾天以來,我們三人所走的,應該是當年曹魏一方的路線。


    而如果是蜀漢一方,則應該是,自西南向東北,兵鋒直指古都長安。


    對三足鼎立這段曆史有所了解的人,都意識到,這漢中之戰,其實就是蜀漢的立國之戰。


    而十多年之後,蜀漢大丞相諸葛亮,積勞成疾,他所想起的長眠之處,就在這定軍山一帶……


    “哦,你說說看,還,還真有那玉帶溪……”思潮起伏之際,趙昭婷突然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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