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手的反應,倒是不慢啊!


    對於事情敗露的原因,急切之中,趙昭婷和青兒也來不及多想。兩人邁開步子,就向那僻靜之處跑去。


    如果是向朱雀橋方向跑,確實要離相府更近一些。隻是,兩人想得更多的卻是,這烏衣巷那麽多的深宅大院,萬一中途又從某個大門裏殺出一彪人馬來,腹背受敵之際,就隻剩下束手就擒的份兒了。


    而這孫家大院呢,已接近烏衣巷的盡頭處,逃出升天的可能性,似乎就要更大一些。


    她們這樣想,確實也不無道理,隻是,卻忽略了這麽一點:這些追兵手持燈籠火把,再加上熟悉地形,因此,跑的時間越久,雙方的距離,卻在一步步地縮小。


    再過了一盞茶功夫,趙昭婷和青兒來到小路邊的一塊大石頭旁邊,借著後麵傳來的微弱的亮光,一看之下,趙昭婷不由得心頭一顫:唉,怎麽就這麽巧!十天之前,也就是在這個地方,在那小廝的脅迫之下,我和青兒前往烏衣巷赴宴。而十天之後的這個夜晚,麵對著窮追不舍的司馬寧、孫複一夥人,眼看又要重蹈覆轍了……


    眼看難以擺脫敵手,在劫難逃,早已經是氣喘籲籲的趙昭婷,索性麵對著追兵,停下了腳步。


    在追兵迫近之前,調整一下呼吸,恢複一下體力,再思忖一下退敵之策,也未嚐不可吧?


    離那塊大石頭兩三丈處,那些追兵,也停了下來。


    趙昭婷看清楚了,小月和小霞那兩個婢女,也在其中。


    趙昭婷暗自歎了一口氣:這兩個婢女,如何掙脫束縛的本事,還是蠻不錯的啊!如果當初不那麽心慈手軟,下手再狠一點,也就不至於此了……


    “趙姑娘,”那孫複孫公子獰笑道,“這地方,這麽荒涼的,風又這麽大,這麽涼,還是跟我們回去吧?”


    趙昭婷暗自思忖道:按照目前的情勢,這孫公子一方,早已是勝券在握,因此,他的口氣,才會如此狂妄。此時此刻,憑武力硬拚的話,殊為不易。不過呢,若是就此屈服,豈不是讓人看扁了?嗯,不妨先來個緩兵之計,拖延一下,看看是不是會有點轉機?


    “孫公子,你那烏衣巷裏的深宅大院,我,我和青兒姑娘,一住就是近十天,早就膩味了,出來走走,透一下氣,有什麽大驚小怪的?”趙昭婷微笑著這樣說道。


    孫複陪笑道:“趙姑娘所言,也合情合理。早說的話,就是讓你出來,四處逛一下,也未嚐不可。不過,既然雙方早有約定,如今也是第九天夜晚了!無論如何,趙姑娘還是給出一個明確的答複吧……”


    趙昭婷暗自尋思道:這位孫公子,倒是很要麵子的啊!他這樣一說,給人的感覺似乎倒是,我方不守信用,執意要拖延、逃避,就變成了理虧的一方。他手下的人馬,想來也不會太少,倒是值得爭取或瓦解一番的……


    “回複嘛,”她這樣回應道,“若是雙方能夠平等地磋商,那自然也是應該的。不過,如果有人把刀劍架在你的脖子上,態度蠻橫,迫使你表態,你又作何感想呢?”


    孫複尷尬一笑:“那些手下,若有照料不周,或是有唐突、冒犯之處,隻要趙姑娘一句話,本人一定要狠狠責罰當事人的……”


    眼見對方如此避重就輕,趙昭婷冷冷一笑:“孫公子,在這幾天裏,那些下人,忙於送飯端茶,也算是盡責了。這‘責罰’一詞,就不要再提了吧?這樣吧,我們找個中立的地方,也不要執刀仗劍的,雙方心平氣和地協商一番,如何呢?”


    說著,掃了孫複手下那些刀槍在手的部屬一眼。


    孫複孫公子說話的底氣,正來自於手下的這些人馬。如今要他舍長就短,不啻於與虎謀皮!


    孫公子的臉上,紅一陣紫一陣的,甚是難堪。


    隻見他一咬牙,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樣說來,這個夜裏,趙姑娘真的就要一意孤行,不肯留下一句話了?”


    說著,右手微微一抬,隨時要作出讓手下人一擁而上的命令。


    司馬寧早就有點不耐煩了,隻聽他拱火道:“孫公子,多說無益,先讓這兩個小丫頭,見識一下我們的威力再說吧?”


    趙昭婷心口一寒:真想不到,以前彬彬有禮、儒雅大方的寧王子,如今也變得窮兵黷武、迷信武力起來。看來,這權勢地位對人的腐蝕、荼毒,真讓人不寒而栗啊!他如此不念舊情,看來是要一條路走到黑了!初見,相識,同行,那些柔情蜜意,就這樣成了過眼雲煙……


    心中盡管慨歎不已,不過,靈魂深處,另一個聲音也在隱隱地響起: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就算真到了分道揚鑣的那一刻,也不能哭喪著臉,讓人小瞧。而且,這一刻,已然到了生死禍福決於瞬間之際,絕不能讓兒女情長毀了自己……


    “寧王子,”隻聽她緩緩地說道,“此時此刻,你是看到孫公子手下有這些明晃晃的刀劍,才如此口出狂言的吧?不過,民女倒是想提醒你們一句,你們的這些刀槍劍戟,比起相府的大隊人馬來,那又如何呢?”


    司馬寧和孫複對視一眼之後,肩頭一顫,緊接著,就用衣袖拭了拭額頭冒出的冷汗。


    孫公子的那些隨從,對劉大將軍的聲威,也不至於就一無所知,於是,他們原本高舉著的兵器,也下意識地往下收了收。


    確實,劉大將軍早已經是權傾朝野,位極人臣,如果膽敢對他的心腹刀槍相向,已經無異於向當朝丞相挑釁。此事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確實是要斟酌一番的了。


    孫複拉過司馬寧,兩個人腦袋湊在一起,應該是在商議著些什麽。


    過了好一陣子,孫複才這樣說道:“趙姑娘,對於劉大將軍,我們一向都是禮敬有加的。哦,能夠不傷了雙方的和氣,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哦,這樣吧,本公子一向寬以待人,無意於強人所難。這樣吧,再給你一柱香的時間,讓你好好思忖一下。不過,話也要說清楚,這柱香燃盡之時,如果,趙姑娘如果還不能給我們一個答複,恐怕,我們,我們恐怕也隻能另想辦法了,再采取某種不得已的手段了……”


    這樣說著的時候,孫複的一名隨從,也就是當初“邀請”趙昭婷前往烏衣巷的那個小廝,就著火把,小心翼翼地燃起一炷香。


    如此一來,趙昭婷為自己和青兒,贏得了一絲喘息之機。


    暗暗地吸了一口長氣之後,她思緒如潮:這所謂的一炷香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不過,再怎麽說,也算是我方爭取而來的!


    孫公子為何要作出這一讓步呢?最為直接的原因,自然就是迫於劉大將軍的權勢了。如果換作另一個人,他多半就會喝令手下,立即動手的了!因為,這烏衣巷一帶,可謂是他的地盤。這個家夥,處心積慮,居然擁有一支隻屬於自己的武裝,確實不簡單。由此也不難想象,他所謂的興複之誌,由來已久,至少,決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


    換一個角度想,如果沒有自己的人馬,他會想出“清君側,振朝綱”這樣的幌子來嗎?而且,陸嘉、蕭正濤、陶輝等人,會投至他的帳下嗎?而且,寧王子為什麽也和他攪在一起,也就是因為這方麵的原因了。


    對於大晉律例,我的了解,著實有限。


    此刻想來,多半是這樣的吧?本朝衣冠南渡之際,軍隊實力有限。因此,對於名門世族的私人武裝,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從這個角度看,孫複能夠拚湊起一隊人馬,也不足為奇。


    不過,世易時移,當年的那一套,隻怕已經行不通了吧?


    對於王謝庾桓諸大族的衰落,劉大將軍自然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說得再直白一點,是樂見其衰敗。是啊,如今的烏衣巷,早就是門前冷落了。隻不過,對於本地豪族的崛起,劉大將軍卻有點忽略了?或者說,是不是有點掉以輕心了?


    對於這一方麵的事情,我了解不多,自然不便於信口開河。不過,也不難想象,對於孫複這一夥人,他多半是不能容忍的了!作為當朝大丞相,如果聽憑民間擁兵自重,那是不可想象的。


    回到相府之後,對於這一情形,作為屬下,我自當如實稟告。


    隻是,如何才能夠返回相府,這可是太棘手了。甚至,按照目前的情勢,能不能活著離開這烏衣巷,都是一個問題了。


    此時此刻,雙方力量對比如此懸殊,孫公子為什麽還不動武呢?


    不難想象,孫公子也在反複權衡著、掂量著。因為,隻要邁出第一步,以後的局勢,隻怕就是不可收拾的了。那種後果,隻怕他也承擔不起!能夠不傷和氣,那是最好的。


    一柱香的時間,就此而來。


    隻是,再怎麽說,這一柱香的時間,隻是一個緩衝。這柱香燒到盡頭之時,還是要見分曉的!


    唉,當初,一時心慈手軟,讓那兩個小丫鬟輕易翻轉。然後,才出現眼前的這一幕。


    嗯,很有可能是這樣的:我和青兒突然想著晚一點才用餐,就是為了利用夜間天黑的有利條件,圖謀脫險。我們可以這樣想,隻是,孫公子那一夥人,隻怕也沒那麽好蒙騙的吧?


    由此想來,在送飯之前,他們就已經約好了:在多長時間之內,無論如何,都派人過來看一下?


    這種猜測,應該是成立的吧?


    這個孫公子,既然能夠想到做點事情,興複他那個故國之夢,那麽,如何扣押人質,如何防止人質逃跑這一類事情,自然也能夠想象得到。要不然,他憑什麽召集起這樣的一夥人。


    如此說來,倒是我小覷於他了?


    當然,到了這一刻,再去想這一類問題,意義不大了。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再去追究消息如何泄露的,早已是於事無補。


    我最為心寒的,自然就是,那個司馬寧,跟孫公子越走越近,在這種緊要關頭,幫孫公子說話。這種舉動,隻能理解為沆瀣一氣,為虎作倀了。到了這一刻,原本殘留的一絲幻想,也就此破滅了。


    司馬寧,就這樣一條路走到黑,真是沒辦法了。


    這也意味著,我和他,終成陌路。


    然而,這一刻,甚至也不是自怨自艾、黯然神傷之時。情感成為夢幻泡影,都還是小事情。現如今,我能不能夠看到明天的太陽,都還是一回事!對此,我應該有足夠清醒的認識。


    隻是,光是頭腦清醒,又能怎樣呢?


    “再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孫公子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裏在想些什麽呢?似乎應該是這樣的,他把自己想象成一個獵手,正在洋洋自得地打量著陷阱裏的獵物?他的那副嘴臉,還真有點不可一世了。


    當然,在這種時候,他既然自認為勝券在握,擺一下譜,也是很正常的。這一刻,他確實想耍一下威風了。


    “這是我的地盤,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離開!”這大概就是他最想說而沒有說出口的話語了。說起來,是不是有點地頭蛇、土皇帝的意味呢?甚至,他是不是連此後如何君臨天下,都已經想到了。


    說起來,正是由於自己過於自信,過於輕敵,過於弱小,才讓他如此肆意妄為。這其中的經驗教訓,值得反思啊!哦,時間過得真快!這一柱香,從點燃的那一刻開始,隻會越來越短。留給我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如此一來,我不能再耽擱了。


    想想還真有點可悲可笑,堂堂相府裏的人,居然會受製於這烏衣巷裏的閑雜人等。而且,還到了期盼奇跡的地步……


    在這種時候,還會有什麽奇跡嗎?


    想當初,我和青兒走出相府大門口的時候,對於如何策應、接應,如何應對突發情況,就沒有一個通盤的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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