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健如願見到了他的學生唐明。


    剛進堡門,車健便聽到朗朗的讀書聲,循著讀書聲拾級而上,來到可罕廟院。參加革命之前和之後,車健的生活裏很長一段時間,都伴隨著讀書聲。讀書聲,於他聽來,是那樣的熟悉,那樣親切,令他想到了自己的那些學生(其中一部分已經成了他的同誌),包括他要見的唐明。


    院中,老槐樹下依著個姑娘,姑娘身旁站著個後生,正小聲向她講說著什麽。姑娘木木地不說話,眼裏呆呆望著前頭。看見有人,那後生拋下那姑娘,跑過來打招呼。那姑娘掃了車健一眼,低著頭走出了廟院。車健看那情形,以為是一對鬧別扭的小鴛鴦,歉意地說:


    “我是車健。來得不是時候,多有打攪。”


    書慎見來人誤解,苦笑道:“哪裏的事。她在這坐著,我也是沒話找話。車先生來得卻正好,正好解了圍呢。”


    書慎介紹說,那女子是村裏大戶斛穆修的大閨女,大概是看上唐老師了,常來村學,隻是唐老師不知道為啥,一味躲著人家。他躲著不見,人家就在這裏等,害我接待也不是,不接待也不是,正在兩難呢。


    唐明剛走出教室,猛一抬頭,就愣在了那裏。


    他幾乎不敢相信站在麵前的,竟是尋尋覓覓,找也找不到的老師和曾經的上級。這兩年,他如離群之孤雁,如喪家之犬,如今總算見到了親人!他將車健領到自己辦公室,反身關門一刹那,所有痛苦、委屈、悔恨湧上心頭。再轉過身,已是淚流滿麵。


    看著唐明,車健也是百感交集。


    作為老師,他慶幸唐明能成為同道;作為曾經的上級,他又恨鐵不成鋼。當初,車健主動承擔了領導責任,並極力主張保護青年的革命熱情,給他改正的機會。因為他相信,一個合格的戰士,正是在血與火的錘煉中,在失敗與教訓中成長起來的。可萬萬沒想到,為了幾句批評的話,他居然不堪忍受,賭氣不辭而別。這兩年來,他一直在設法找他,希望他重新回到隊伍中來。現在終於找到了,他卻心生忐忑,在向他介紹了中央蘇區和陝北的對敵鬥爭現狀之後,果斷隱瞞了省特委即將組織暴動之事。


    然而,唐明緊接著提出的要求,卻使車健為難了。


    “老師,你安排我離開這裏吧。”


    “你這樣急切要離開,是因為剛才的那女子麽?”


    唐明一陣心慌,矢口否認。


    車健說:“革命者亦非苦行僧。若你二人情投意合,未必不是好姻緣。或者,如果可以做她工作,將她領到革命道路上來,豈不更好!”


    “她爹是明月堡的大地主;他伯父又是縣城最大的資本家,還與反動知事勾結緊密,我堂堂革命戰士,怎能與這種人家的女子有染!”


    車健目光犀利看著唐明:“果真如此?”


    唐明不敢正眼看車健:“她總是來找我,我避之唯恐不及,哪裏還敢招惹她。”


    “除非你對人家有失禮之處,否則人家也不會死乞白賴地粘著你。”


    唐明閃爍其詞,隻求早日離開這是非之地。


    昨日趙先生說起唐明的事,來這之前,車健尚且有些不信。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如今見到唐明,方知所言不虛。他本想讓唐明暫留明月堡,以教師身份暗暗發動群眾,等待時機策應暴動,此刻不由得他不改變初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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