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一柱香之後,鍾小小悶嚀一聲,緩緩站起身來,抖抖手腳,已行動無礙,嘻嘻笑道:“沒想到你又救了我一次,這可不知讓人怎麽報答好了。”


    朱賜秀笑道:“你救我,我救你,現在也分不清到底誰救誰多一些了。”忽然想起老鬼許親一事,臉色頓紅,這件事也不知該怎麽向她挑明了。


    鍾小小道:“你替我殺了楚無召與陳保家,這口氣卻又比救我更令人痛快,哼哼,我被他們裝在麻袋裏好幾天,你殺了他們兩個護衛,這筆賬就算揭過了吧。”


    朱賜秀心道:若不是你去爭搶那什麽寶物,他們又怎麽會把你擄裝在麻袋之中,這筆賬算起來,還是咱們理虧些。但想到鍾家老少那不占便宜就算吃虧的性子,這句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鍾小小見他怔怔不語,不滿道:“你在想什麽?難道我說的不對麽?”


    朱賜秀回過神來,嬉笑一聲道:“哦,我在想那麻九儔武功深不可測,沈家這次隻怕要吃大虧,弄不好也是滿門之禍,你們的賬可也用不著去算了。”


    鍾小小道:“說的也是,素聞麻九儔心狠手辣,沈家可是觸了大黴頭了。”想到這裏,又忍不住嘻嘻笑了幾聲,甚是幸災樂禍。


    朱賜秀道:“這麻九儔不知是什麽厲害人物,武功倒真是厲害。”


    鍾小小驚疑道:“難不成你已見過他了?”


    朱賜秀點點頭,將伏在屋頂上看到的情況說了,鍾小小也暗暗吃驚,不過又很快恢複神色,傲然道:“麻九儔的武功或許不錯,但我爺爺卻未必勝不了他。”


    朱賜秀深有同感,點了點頭,這時忽聽樹林深處似乎傳來“嘿嘿”一聲冷笑,二人猛然驚覺,一起抬頭看去,隻見數十丈外一處密林之中露出一雙綠油油、暗沉沉的眼睛正緊緊盯著他們。


    說話間那雙眼睛忽然消失不見,朱賜秀道:“是野狼麽?”


    鍾小小搖搖頭道:“似乎不像。”


    此時已至深夜,天上並無月光,林中更是黑黯黯伸手不見五指,二人被這一幕嚇到,皆覺毛骨悚然,似乎暗中有什麽鬼魅窺伺。


    朱賜秀道:“我們走吧。”二人一路出了密林,天上星光零落,倒比密林中好走不少。


    這時朱賜秀忽道:“咦,那是什麽?”


    隻見不遠處道路旁的大樹上似乎飄著什麽東西,鍾小小道:“過去看看。”二人來至樹下,原來上麵飄著一塊白布,隻是給人用飛刀釘在樹幹之上,夜風一吹,隨風飄動。


    朱賜秀將白布扯下,隻見上麵似乎寫的有字,鍾小小從腰間一抹,抽出纏在上麵的軟劍,在一旁青石上一斫,火星四濺,斫了幾下,便已點燃一旁枯草。


    借著火光看去,隻見白布之上赫然是一隻血紅的大蜘蛛。


    朱賜秀猛見如此惡的毒蟲圖形,吃了一驚,鍾小小卻冷笑道:“論起裝神弄鬼的本事,我是你祖師爺。”說著將那塊白布一劈為二,二劈為四,轉眼便劈成塊塊碎布。


    朱賜秀道:“這似乎是麻九儔的標記。”他曾在沈家莊屋頂上居高臨下見過這個圖案,當時張啟泉親口說過這是麻九儔的標記。


    鍾小小道:“沈孟德怕他,我可不怕。”


    朱賜秀道:“咱們還是走吧,沒端的惹他做甚。”


    這時身後密林中再次傳來一聲嘿嘿冷笑,鍾小小極是迅速,揚手一把毒針撒了過去,卻聽嗤嗤聲大響,原來那毒針竟似乎遇上鬼打牆一般,全數返了回來,二人驚叫一聲,連忙避開,隻聽咄咄數聲,百十針毒針盡數紮在身後大樹幹上。


    鍾小小高聲道:“是百毒老怪麽,幹麽不現身?”


    密林中一團黑霧飄了出來,正是朱賜秀在沈家莊所見的那個黑袍客,黑袍客躍出密林落在二人麵前,隻見他身披寬大黑袍,從頭到腳全部籠罩在內,連半點皮膚也沒露出。


    朱賜秀道:“不知閣下深夜相候是為了什麽?”


    黑袍客並不回答朱賜秀的話,反而向鍾小小問道:“你是厲山老鬼的孫女麽?”


    二人皆眉頭一皺,聽這人的聲音,似乎年齡並不大,不過高人異士駐顏有術,聲音聽起來年輕也不是什麽怪事。鍾小小冷哼道:“不錯,你是麻九儔麽?”


    黑袍客嘿嘿冷笑兩聲,道:“聽說厲山老鬼有一門極厲害的掌法叫做陰蝕掌,你是他的獨孫,想必這會這套掌法了?”


    鍾小小冷聲道:“怎麽,難道你要試試我的功夫麽?”


    黑袍客怪笑兩聲,道:“要討教也不必急於一時,我問你,少林寺達摩玉戒可是在你手中。”


    鍾小小道:“是又怎樣?”


    黑袍客道:“看來我想要你交出來,你定然不從了?”


    鍾小小冷笑道:“明知故問,早就聽聞百毒手獨步江湖,今天遇上了,正好試試是你麻家的百毒手厲害還是我鍾家的陰蝕掌更勝一籌。”


    說罷也不等他搭話,立刻飛身而上。


    鍾小小向來心高氣傲,不將天下人放在眼裏,明知對方是個武功極高的老魔頭,口頭上卻不肯弱上半分。隻是她如此極烈的性子,卻令朱賜秀犯了難,自己到底是與她聯手呢還是等她不敵時再上,這可倒是個難題。


    一時猶豫,便立在當場不動。


    卻不料鍾小小施展掌法與黑袍客相鬥,一時竟未落下風,隻是那黑袍客身法極是詭異,鍾小小掌法雖妙,卻半點也碰不到他身上。


    鍾小小冷笑道:“你不是想見識陰蝕掌麽,怎麽不敢與我對掌相接,一味躲避,可真令人笑掉大牙。”


    黑袍客似乎也給她激出火氣,冷冷道:“好,我便成全你。”


    忽然隻聞一陣腥臭怪氣傳揚開來,定是黑袍客已使出了百毒手毒掌,朱賜秀雖站在場邊,但一聞這股怪味,立刻頭暈目眩,心底大駭,這毒掌竟然如此了得,忙又往後退了幾步。


    抬頭卻見鍾小小哈哈大笑,竟絲毫未受影響,譏笑道:“好臭好臭,這百毒手我看也沒什麽了不起,隻是臭氣熏人,不如改叫百臭手好了。”


    原來這鍾小小也並非一味妄自尊大,她數月前受了張啟泉的毒煙暗算,雖然最終得救,想到日後報仇難免還得提防毒煙,於是便往河南境內藥王穀求見了一位世外高人。這位高人與她爺爺交好,對醫藥一道尤為擅長,便送她一瓶天山雪蓮煉製而成辟邪丹,此丹含在嘴裏,可避毒煙瘴氣,沒想到還未用在張啟泉身上,先拿這老毒物試驗了。


    黑袍客似乎沒想到自己百毒手竟對鍾小小不起作用,驚詫之餘也不再倚仗毒氣取勝,百毒手雖然毒氣厲害,但掌法也甚為精妙,遇到同樣齊名的陰蝕掌,一時竟平分秋色,誰也奈何不得誰。


    鍾小小的陰蝕掌練得倒也頗有火候,但因她是女子,身體本屬陰,若再修煉陰蝕掌,體內陰盛陽衰,對身體無益,所以一直以來也未用陰泉練功,陰蝕掌最厲害的蝕字功用便顯不出來了。


    二人又交手百十招,一個輕靈翔動,一個如影如魅,鬥至一百五十招時,卻還是鍾小小內力不濟露出敗相。


    黑袍客見自己逐漸占了上風,也不由得意起來,嘿嘿笑道:“陰蝕掌也沒什麽了不起,不過鬼花樣多些,三十招後,你必敗無疑。”


    鍾小小氣道:“呸,用不了二十招我先把你斃了。”其實此時她也不過是逞口舌之利了,黑袍客說的三十招倒是真話,鍾小小內力本來不如他,鏖戰難免吃虧,再加上這麽多天穴道被製,身體疲憊不堪,雖有朱賜秀真氣相助,但也絕沒有正常時候那麽自如,能與黑袍客大戰一百五十餘招,已是到了極限。


    眼見鍾小小陷入危急之中,朱賜秀也顧不得鍾小小高不高興了,大喝一聲道:“你要見識陰蝕掌麽,那來接我一掌。”


    說著猛衝過去,攔在鍾小小跟前,黑袍客眼見鍾小小就要敗在自己手下,卻沒想到這小子竟然橫插一手,頓時又驚又怒道:“休要討死。”


    雙掌間毒氣彌漫,五色斑斕,甚是可怖,鍾小小道:“小心他的毒掌。”


    朱賜秀衝進來時已屏住呼吸,但還是感覺一陣頭暈目眩,忙運功抵抗,這才不至於被毒倒。心道自己這一掌若不能將他逼退,哪裏還有餘力再發一掌。於是直把全部功力凝聚在這一掌上,雙掌平平推出,極沉極重,宛若推著一堵牆一般。


    黑袍客百毒手已與他雙掌相交,忽然聽他怪叫一聲,猛地倒縱而出,驚叫道:“你也會陰蝕掌麽?”


    朱賜秀身影微晃,自己這一掌已用盡全力,黑袍客手掌一接觸,立時便覺察出掌上攜帶的雄厚內力,忙撤掌後躍,朱賜秀畢竟實戰經驗不足,見對方閃過,這一掌不免打在空處,於是便不再推進,結果被內力反激回來,震動了內腑。若是他將這一掌一推到底,沒有半分猶豫,黑袍客手掌一與他接觸,那便躲避不開了,非得硬拚不可,以他目前的內力,足可以一掌將他震傷。


    朱賜秀一口氣已憋到了頭,一掌擊空後立刻後退幾步,避開毒氣圈子,但多少還是吸入一些,頓時眼花耳鳴,幾乎站立不住,心中驚駭對方的毒功竟然如此厲害。


    鍾小小忙從藥瓶中倒出一粒辟邪丹送入他口中,道:“含住就行,不必吞咽。”


    丹藥一入口中,立刻便有一股清涼之感沿口腔散發而出,朱賜秀頭腦立時一清,道:“多謝你了。”


    鍾小小白了他一眼,也不說話,似乎怪他貿然出手,也似乎怪他不該如此客氣。


    黑袍客隱在一旁,心道:這小子武功之強絕不在這鬼丫頭之下,自己單對單或許可設法取勝,但二人若是合力,可就打不過了。好在這東西還未落入鍾老鬼手中,自己盡可再想辦法,眼下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先撤為妙。當下一言不發,悄悄隱退黑暗之中。


    鍾小小見狀嘲笑道:“百毒老怪也不過如此。”


    朱賜秀道:“他不是麻九儔。”


    鍾小小疑惑道:“你怎麽知道他不是麻九儔?”


    朱賜秀道:“若是麻九儔隻有這點本事,也不會有那麽大的名頭。”鍾小小不屑道:“這世上欺世盜名之輩還少了嗎。”朱賜秀心中有事,不願爭這口舌之利,隻做未聽見。


    鍾小小忽道:“你是怎麽會使我家的陰蝕掌,莫非是爺爺真的收了你做徒弟麽?”


    朱賜秀被她忽然一問,登時脖子也紅了,期期艾艾道:“鍾前輩沒有收我做徒弟,一切,哎,總之等你回去親自問他吧。”


    鍾小小嗔道:“好,你不說,我也總會弄明白的。”


    朱賜秀借機岔開話題道:“鍾姑娘,那達摩玉戒果然是被你藏起來了麽?”


    鍾小小得意道:“那是自然,說起來咱們也該去將它取出來,這東西有這麽多人爭搶必定不凡,可得好好研究研究它到底有什麽了不起。”


    朱賜秀道:“說的也是。”


    此時天際已現出魚肚白,一輪紅日緩緩從東麵山後升起,朱賜秀轉頭看去,見鍾小小盤腿坐在一旁,臉上紅光閃動,正在恢複元氣。過了一會,鍾小小睜開眼來,微微一笑,朱賜秀也站起身來,二人的影子被朝陽拖的老長老長,此刻雖然已經立春,但山穀之中依舊白雪皚皚,微有冷意。


    良久之後,朱賜秀終於開口,道:“你的內力已恢複了吧。”


    鍾小小漫不經心道:“已有八九成了。”


    氣氛突然又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鍾小小輕咦一聲,朱賜秀抬頭看去,隻見她呆呆望著遠方出神。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原來二人竟不知不覺來至一處山丘,遠處日頭恰好在山頂露頭,隱了半個身子,給對麵雪白的山嶺鑲了一道金邊,山腰間,雲騰霧繞,一行白鷺排空而起,發出陣陣啾鳴,此刻竟是說不出的寧靜祥和。


    鍾小小不由看得癡了,她自出生起便與爺爺相依為命,雖說他對自己極為愛護,可畢竟嚴責勝過慈愛,此時她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對情之一字既憧憬又渴望。經過這些時日與朱賜秀接觸,一顆芳心早已暗動,隻是卻苦於女兒家的矜持,不敢開口言明。


    二人就這樣看著遠處山澗,直到太陽高升,將一穀雲霧盡數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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