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如星星一樣亮晶晶的眼眸就注視著她,其中看不出任何因身份懸殊帶來的鄙夷,隻有兩個朋友之間最真摯的情感:“好好讀書,我還等著有一日你帶我看更美的風景!”


    更美的風景…


    小丫讓心中不知從何處升起一股豪情,她輕輕地抱住小姐,眼中全是向往:“總有一日我會去更遠的地方,到時候我也會帶著你!我們要走的遠遠的,去看北方的長城,看草原,看嘶鳴的野馬,聽說那裏的草長的比人還要高!”


    小姐也輕輕地閉上眼,腦海中出現了一片廣袤的原野,自己就騎在那馬兒上,奔馳向更為廣闊的原野,那是一片新的天地。


    書中的畫麵依舊在眼前閃爍,就如同浩瀚的天穹中最明亮的星,卻終究隻是滄海一粟,再也不可能采擷。


    她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但最終,還是閉上了眼,一滴清淚順著眼角落下。


    小丫有些不知所措的望著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過了很久,小姐忽然歎了口氣:“我走不了的,我沒有自保的能力,也沒有像你一樣的功夫,在這樣的亂世,女人是沒有出路的,若是不在宅院裏待著,也不過是被人玩弄。我想像你一樣瀟瀟灑灑的,再也不用被困在這裏,但我讀了書,依然隻能選擇她們的老路…”


    瀟瀟灑灑?自己刀尖嗜血的日子,難道真的瀟灑嗎?


    小丫真的很想對小姐說自己會帶她離開,再也不必陷於這樣女人命運的輪回,但她終是沒有說出這句話。


    兩個人都低著頭,好半天沒有說話。小姐原本不想在這樣早的時候就說出要分別的話,但最終,還是覺得快到了分別的時候。


    她拉過小丫的手,認真的望著她:“我們女人是很不容易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死,這一生一世總是依附著別人而活,從沒有過自己的位置。我也想走出去,看看更廣闊的世界,但這世界是那些達官貴人的,是我的兄弟們的,卻不是我的。我沒有勇氣,也沒有能力打破這片天,就隻有像她們一樣,早早出嫁…”


    說著說著,淚水奪眶而出,她單薄的身子在不住地顫抖。


    小丫望著她,嘴唇動了動,但不知為什麽,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其實,像那些人說的一樣,安分守己的嫁人生子,等待有一日兒孫滿堂,自己也能靠著壓榨媳婦獲得片刻的榮光,或許是很多女人一輩子的期盼。


    但作為一個醜陋而粗鄙的女人,掙紮在生與死的邊緣,早就被整個男人世界所拋棄,對於這樣的人來說,除了反抗,又在哪裏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呢?


    但她做不到勸說小姐走上和自己一樣的道路,畢竟,很多女人生來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個人嫁了,嫁漢吃漢,穿衣吃飯,這樣了卻一生。


    隻是,小姐說的這句話卻在心中不斷的回蕩。


    我們女人是很不容易的…


    這一刻,母親和妹妹的身影又在腦海中出現,她們或許也想說這樣一句話,卻被生活折磨的再也出不了聲。


    若是小丫再多讀一些書,或許可以告訴小姐,在還有能力的時候,再賭一把,賭自己不要這樣倉促的嫁給一個未曾謀麵的陌生人,和自己的祖輩過著想同樣無聊的日子,可惜她沒有讀過這樣多的書,她隻是選擇了沉默。


    兩個人就這樣對望著,過了很久,小姐開口道:“過一段時日我就要出嫁了,去很遙遠的京城,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們才能見麵…”


    小丫不知道京城在哪裏,但從小姐的口中,她知道這是一個很遠的地方,遠到兩個人可能不會再相見。


    小姐後來說了很多的話,讓她好好讀書,但小丫隻是木木的聽著,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這兩個月她發奮讀書,有事沒事就來找小姐,隻可惜時間太短,有很多東西還是不清楚。


    到了小姐出嫁前,兩個人又約在閣樓中見麵。


    小姐還是那般美好的女子,隻是眼中仿佛失去了靈氣,出嫁本該是美好的事,但她一點也沒有新娘子應有的期待。


    那些人都說那人是個良配,但小丫知道,這般聰慧的女子本不該困在此處。


    麵對分別,兩個人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小姐隻是取過幾本書,遞給小丫,又送給了她一把刀。


    小姐不喜歡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但她知道在江湖上有一把趁手的刀是很重要的,便專門找了師傅打磨,還自己跟著下手一起做。


    望著這把刀,小丫的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她什麽也沒有,身上隻有母親繡的小老虎,這是她抱了很多年的寶貝。


    母親說這是對她的祝福,她將它解下來,放到了小姐的手裏。


    兩個人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偷偷抹著眼淚,轉身離開。臨走前,小姐在書上寫下了自己將要去的地方,皇商蘇家,說有機會小丫可以去找她。


    三日之後,小姐出嫁了。那一日十裏紅妝,場麵熱鬧非凡,鎮上的百姓都來觀望,所有人都說小姐交了好運,那蘇家可是大戶人家。


    所有人都是喜氣洋洋的樣子,但小丫知道,小姐一點都不開心,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但她終究還是被困住了,雖然她也曾想瀟瀟灑灑的過一生。


    聽著鞭炮的聲響,眼眶忽然就濕了,小丫伸出黑瘦的手,抹了抹眼睛。


    旁邊的三仔見她悶悶不樂的,覺得很奇怪,不由得問道:“咱剛剛趁著人多偷了一筆錢,你怎麽反倒這麽難受?”


    小丫歎了口氣,也不管他明不明白,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往下說:“我覺得她不會快樂的。”


    三仔有些奇怪的問:“你在說誰?”


    小丫並沒有回答,隻是抬頭望向天空。


    三仔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想那麽多做什麽!有了錢,就可以喝酒了!到時候咱們掙夠了錢,就去娶個媳婦,生個孩子,一家人坐在熱炕頭,多有意思!”


    小丫搖了搖頭:“我不喜歡這樣的日子。我過的已經夠慘的了,不願意孩子再和我一樣。這樣的世間,弱肉強食,弱者從來都沒有尊嚴,生來就如同草芥,任由別人踐踏和奴役,本就不應該有孩子降生。”


    這是小姐告訴她的,但是如今小姐卻將投入一個男人的懷抱,擁有成群的孩子,這些孩子或許會再繼續她的命運。


    很可笑,對嗎?


    可惜三仔不懂小丫的意思,他隻是笑著去喝酒,憧憬著接下來的日子,他甚至想到自己很快就會攢夠錢,找個媳婦,生好多孩子。


    小丫平日裏也會和他們去鬧,但如今,隻是默默的回到了那處又髒又臭的小院。


    練了一會爬牆的功夫,出了一身的臭汗,心裏卻依然沒有好受。她抱起一本書,鑽到牆角悄悄看,可望著那上麵的字,竟然覺得是說不出的平靜。


    腦海中又響起小姐所說的話,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巨大的漩渦,但隻有這些密密麻麻的字,可以帶給人片刻的希望。


    讀著讀著,天漸漸的黑了。這些字連在一起,是一首詩,講的是忠軍報國的事,大概是一個將軍出征所擁有的豪情。


    小丫忽然就想起了那些傷害鄭家姐姐的士兵,他們初到這裏時,是否也曾經有過豪情?


    這些人一定有著自己的姐妹,但最終還是傷害別的女子,甚至魚肉百姓,這究竟是他們的本意,還是紛紜的世事和官場上的黑暗所造就的呢?


    小丫的心裏是說不出的迷茫,但這些書的內容太過簡單,並不能回答她的問題。如今小姐走了,也看不到更多的書了,以後的日子也不知應該如何度過。


    她站起身,又走到飯桶旁邊,望著那黑乎乎的吃食,冰冷和惡心的觸感使她回到了現實。


    無論書中有多少希冀,現實總是孤單而殘酷的,她依舊是那個普通的,隻是剛剛有自保能力的乞兒,她左右不了別人的生命,甚至就連自己的都主宰不了。


    晚上的時候她又去找彪哥讀書,隻是今日這人看著心思並沒有在書上,一直都是一副憂鬱的樣子。


    小丫和他有些熟了,便問道:“彪哥是怎麽了?怎麽一直都在走神?”


    彪哥歎了一口氣,眼眶紅紅的:“你說那些書生就那麽好嗎?我也讀了些書,但做不了官,也沒有那些名聲,更沒有能力養活別人…”


    小丫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麽,彪哥隻是笑了笑:“你個小屁孩懂些什麽?我給你來唱首歌吧…”


    兩個人就這樣對著天上的星河,靜靜地坐著,彪哥並不太會唱歌,但聲音卻很有感情。他閉著眼,反複地吟誦著一首民歌:“河兒彎彎,向北山,心愛的兒郎嗬,你到那裏呦?山尖蕩蕩,往南川,美好的姑娘呦,哪裏是咱家?”


    這是一首很憂傷的歌,小丫聽著聽著,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她不由轉頭看著這個粗糙的漢子,他總是嚇唬她,卻也是難得對她很好的人。


    天上的星一閃一閃的,就像她的心跳,變得很快很快,微風拂過臉頰,竟有些發熱。她不太懂這是什麽樣的感覺,日常的勞累仿佛已經消磨了她的情感,但不知為何,她隻是覺得心裏有些堵,眼眶酸酸的,卻有幾分幸福的感覺。


    這樣的場景,大概就是她年少時曾經盼望的。


    風吹著兩個人,在浩瀚的蒼穹下,渺小又簡單,就仿佛會成為永恒。


    隻是,她已經明白了,他早就有心愛的姑娘,而她隻是個很小很小的小屁孩,就像他那個死去的妹妹,還沒有長大。


    有的花是不需要生長的,因為從一開始就注定枯萎。小丫突然明白自己的心為何這樣激烈地跳著,卻又仿佛橫梗在胸口,畢竟很多時候,片刻的希望不過是一場空夢。


    她沒有問彪哥那個問題,因為早就有了答案。但她終究是個孤獨的,沒有見過光芒的姑娘,她也會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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