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杉居隔壁的民居裏,盛滿了清晨投來的絲縷陽光。


    “原來薛姑姑孤身前來,竟是來救我的。”柳白櫻多有感慨。


    “是薛家連累你成了孤兒,柳管家的女兒遭逢劫難我無法坐視不理。複仇計劃已經部署完畢,有那些姑娘在,沒了我也可以照常進行。本是蒙死誌前來,不料樅兒一人便壓製住在場的所有對手,著實令人眼界大開。樅兒,尊師是何人?”


    薛檀樅幾乎沒有思考便道:“師父名諱不便對外透露,姑姑見諒。”


    “你和白櫻是師兄妹?”


    “是。”


    “跟雲姑娘……也是嗎?”


    “是。”


    薛荻內心奇道:武功、醫術、奇門遁甲、易容無一不精,試問天下間能有幾人同時滿足上述條件?多半沒說真話。


    “白櫻,怎麽樣了?”


    “時間緊迫,製作出的人皮麵具勉強湊合著用,一般人發現不了端倪。”柳白櫻身體虛弱,勉強用豬皮製作了四張人皮麵具。


    薛荻將信將疑,對著銅鏡把人皮麵具貼上,對著鏡子裏那張陌生且高冷的麵孔讚道:“真是巧手,怎麽瞧都是一張十八歲少女的臉。”


    “偽裝容顏是第一步,模糊年齡是第二步,改變聲音是第三步,更正習慣是第四步。能做到前兩步,起碼能蒙騙住九成以上的人。”柳白櫻憔悴的臉上出現了自信的笑意。


    “閉上眼睛。”薛檀樅在雲漠光耳畔輕輕道。


    “好。”


    薛檀樅認真細膩地幫她裝扮上人皮麵具,遮蔽住傾國傾城的容顏,換成平平無奇的容貌呈現在眼前。


    “是不是很醜?”柳白櫻嗤笑著問薛檀樅。她特地使了個小計謀,分配給雲漠光一片醜陋的麵容,淡化薛檀樅對雲漠光的好感。


    薛檀樅打量著與自己近在遲尺的麵容,眼睛裏蕩漾著笑意,“無妨,這會成為世上我最印象最深刻的第二張臉。”


    “是麽。”柳白櫻的詭計落空,醋溜溜的酸澀夾雜在千瘡百孔的心間,故意道:“看來還得把行裝換一下,醜的不夠傳神。”


    薛荻勸道:“夠了。”


    柳白櫻一時沒管住自己的小脾氣,“哪裏夠?遠遠看到背影,就能認出來是她。”


    “換吧。”雲漠光主動示好,遂了柳白櫻的願望。


    薛荻坐到柳白櫻床前,使了個眼色,問詢道:“那位呢,是不是給她也喬裝一下?”


    “自然。”


    雲漠光側耳聽到,“抓的是什麽人?”


    薛荻心思一轉,“去藥店抓藥正好碰到乾元山莊的一名侍婢,認出我是郭夫人,說什麽也不能放她回去。”


    “侍婢?叫什麽名字?”


    薛荻急中生智,“就是那個叫冬梅的丫頭。”


    “孟小姐身邊的?”


    “就是她。”


    薛荻心想:與侍婢相比,衛天雪的身份何其重要,有她在手,到了關鍵時刻,起碼能逼迫衛照知網開一麵。雲漠光和衛天雪有過交集,不能冒險被雲漠光瞧出端倪。故她提議道:“現在乾元山莊、謝璞院、梧桐穀都在搜尋我們的行蹤,若是五個人一起行動過於紮眼,還是分成兩路比較穩妥。”


    分散目標,是個好辦法。薛檀樅對此早有推測,姑姑必會提出帶衛天雪先走,以便將籌碼穩妥地握在自己手中。他道:“漠光和白櫻的腿都不方便,不如姑姑先行一步,與屬下盡快會和,以免誤了大事。”


    “說的是,乾元山莊、梧桐穀盯臨海山莊盯得太緊,若不是任紅英、淩鵬鯤肯幫忙,就算是喬裝打扮,也無法順利離開泉州。”


    “既然已被盯上,接下來的行動必須要快,一旦心軟,恐怕會貽誤時機。”薛檀樅道。


    “沒錯。他們監視臨海山莊,又不采取行動,恐怕是沒有實證,師出無名。夫君已死,能證明我是薛荻的人都不在世上了。跟滅門仇人郭元盛生活十八載的夫人就是薛郢的妹妹薛荻,說出去,又有幾人信呢。”


    “當年是他救了您吧?”


    “投靠孟千山,成為乾元山莊的左膀右臂,就是為了方便把我從火海裏救出來。火點燃的那刻,他將我拋到了井裏。”薛荻回憶著自己爬出枯井的過程,因為雙手扒在井邊被火舌吞噬,導致手背遺留了恐怖的疤痕。


    薛荻低垂著頭若有所思,戴手套是屬於郭夫人的習慣……怪不得會暴露她的身份。她猶豫了半響,終於將手套取下。凹凸不平的燒傷瘢淤附在她的手背,猶如痛苦的記憶攀爬在人生的天井壁。


    “這是……十八年前受的傷?”


    “是啊,平日裏我根本不敢讓別人看到,如今……也無所謂了。雲姑娘,不介意白綾借我一用吧。”


    雲漠光解下眼睛上的白綾,交給薛檀樅。


    薛荻接過後,拔出匕首,一刀斬斷了手背上的紅色蚯蚓,然後用白綾將手背牢牢裹好。


    “這樣,應該不會有人起疑了。”薛荻的嘴角露出罕見的笑容。


    “姑姑,若是複仇成功,你有什麽打算?”


    “帶著兒子去塞外草原,我想擁有一座牧場,以天地為席,以星河為枕,與牛羊為伴。”夢想中的景象漸漸在薛荻的腦海中勾勒出來,仿佛真實地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的目光越發堅定,“話不多說,我帶著冬梅先走一步,回家見。”


    “回家見。”神傷之色浮現在薛檀樅深邃的眼眸裏。


    兩個時辰後,又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了民居門口。


    薛檀樅先將房間內遺留的衣物悉數燒毀,而後抱柳白櫻上車,扶著雲漠光落座,最後駕車趕往渡口。


    “後麵有人跟著咱們。”雲漠光出言提醒。


    “但凡走出這個巷子的人一定會被各路人馬盯上,放平心態,等他們打消疑慮便是。”


    “好。”雲漠光似被說服。


    “雲漠光,你在擔心什麽?”柳白櫻較先前聲音更顯虛弱。


    雲漠光順著柳白櫻的聲音,摸到柳白櫻的顫抖的手,盛夏的天氣裏,手心冰涼至極。


    “白櫻,你還好嗎?”


    腹部傳來一陣絞痛,令柳白櫻氣息慌亂不穩,“你放心,我死不了。”負子蝽的蟲卵深入體內,除非她死,餘下半輩子與這些髒汙之物共存。即便說與雲漠光聽,又能如何?


    “我幫你療傷。”雲漠光拉起柳白櫻的雙手,掌心互抵,溫熱的氣息開始順著柳白櫻的脈絡緩緩流動。


    柳白櫻猛然瞥見她的掌心,一片銀色的楓葉在掌紋之間熠熠生輝,不由驚詫問道:“雲漠光,虛靜經你練到第幾層了?”


    “虛霩莩甲。”


    “第五層?距離我上次見你,不過月餘。”柳白櫻震驚不已,虛靜經是無極門武學體係裏最難的一部心法,常人往往要花費一年乃至數年才能晉升層級。雲漠光如此輕易就跨越過層級間的屏障,到了第五層?


    百思不得其解的柳白櫻最終歎道:“你和檀樅果然是一類人,隻要稍加努力,便能讓同齡人望塵莫及。”


    多麽熟悉的令人絕望的瞬間。


    “虛靜經是一門以弱打強的心法,修煉者內功損毀越重,進階越容易。意外發現這個秘訣後,我每修煉一層,便要散去全部內力重頭開始。如此般循環數次,便到了第五層。”


    “你就不怕散去功力的期間有人找你的麻煩?”


    “你也可以不按照我的方法,潛心修煉,以期頓悟。”


    “與我相比,你才是內心瘋狂的那個。”


    雲漠光聲如平波,“別說話,以免耽誤了療傷的進程。”


    “不,我偏要說,為什麽你可以擁有這麽多,絕美的容貌、絕頂的天賦、絕佳的血脈,你什麽都有。每當你對這些不屑一顧時,我簡直恨透了你。”嫉妒的語氣從她喉嚨裏竄出來。


    雲漠光輕蔑一笑,“是麽,你心裏是這麽想的?如果你感到不平衡,不妨想想,因為你羨慕的這些我額外得到了什麽,那些命途裏的波折到底因何而來。”雲漠光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評價,就好似她是一個天生的贏家。


    雲漠光繼續說,“遠離家人、遠離故鄉,不正是因為你羨慕的這幾樣東西嗎?”


    “但你奪走了檀樅,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那是你的錯覺,是我對他的喜歡影響了你的判斷。其實從頭至尾,他都有意疏遠我。這次若不是祖父派他來尋我,根本不會有今日的重逢。”


    柳白櫻的眼尾掛上一滴淚,“不,你不了解他。他之所以疏遠你,是因為他意識到父親的行差踏錯,厭惡由此掀起的血海深仇。而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你,那麽陽光明媚,他唯恐會將這份不幸帶給你。”


    “柳白櫻,你跟我說這些是要認輸嗎?這不符合你的個性。”


    “認輸?”


    “你一副要把薛檀樅讓給我的姿態,不是認輸是什麽?”


    “你!”


    “我不喜歡主動投降的情敵,趕緊打起精神來,知道嗎?”


    柳白櫻輕蔑道:“少對我說教!你心裏清楚,若我用家仇牢牢地將檀樅牽製在身邊,你根本不可能有勝算。”


    “我自然知道。”雲漠光想到未來與紅鷹的對峙,生死難測,道:“好在我已經死了這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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