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山坳裏,穿林之風聲如鶴唳。夏日的蟬聲裹在風聲裏,像是碾碎了的鋸末飄散在空氣裏。疾風一停,一個身穿黑袍的婦人出現在廢棄山莊的門口。美人廊的眾姐妹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等到坊主薛荻回來了!


    今夜是白千玉值夜,清冷的月光鋪了白色衣衫滿身。她坐在破舊不堪的台階上,目光追隨著飛舞的瑩蟲,忽明忽滅。薛荻的出現讓她眼睛一亮,邊整裙擺邊上前迎接,“坊主,你總算是回來了。”


    她內心太過興奮,以至於都沒注意薛荻帶了另外一個人回來。


    “這兒的情形如何?”薛荻離開了五日,很是關心眾姐妹的安危。


    “我們來時小心謹慎,刻意避開了人群。大部分武林人士都選擇渡江直達空聞山,很少有人繞到山後,加上這處山莊又極為隱蔽,甚少有人經過。故而一切安好,就是……就是陶思不見了。”白千玉猶疑著稟告坊主。


    “什麽時候的事?”


    “您前腳離開,她後腳便消失了。最初,眾姐妹也想出去尋她,一直搜索到崇翠峰,但過了崇翠峰便遇上很多武林人士集結在山下,我們擔心打草驚蛇,便退了回來。”


    “你們都辛苦了,他們來了多少人?”


    “光是根據永濟河河麵的船隻來算,林林總總約有兩百人。坊主,千玉鬥膽想問一句,前方人數眾多,我們加起來還沒超過二十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怎樣才能穿過前方的龍潭虎穴,到達天機紫微宮呢?”


    “這十八年來的每一日,我都在思考複仇之事。為了盡可能守護眾姐妹的性命,前前後後的每一步我都想了許多種可能。以此為起點,抵達天機紫微宮,恰恰有很多種辦法,此外我們並不孤單,還有盟友。”


    “盟友?是任幫主和淩堂主?”白千玉始終不信任他們,“他們——”


    “你不相信他們?”


    “任幫主和淩堂主是武林中最令人看不起的尾巴草,誰強便倒向誰,哪裏會真心對待我們?他們不過是懷揣著自己的小心思,爭取利益最大的庸碌之輩而已。”


    “那是自然。他們水平有限,私心又重,狡詐又奸猾,尤其是當敵人過於強大的時候,你根本無法判斷他們的忠誠。”


    “那之前……”


    “但沒有人可以拒絕天機紫微宮,哥哥的藏金之處我早就封死了,承諾全都會留給他們。”


    能讓奸佞小人堅守忠誠的財富到底是多少,白千玉無法想象,但整個過程前前後後謀劃多年,若要做到不被枕邊人察覺何其艱難,便問道:“坊主,難道您先前的謀劃郭莊主一點也不知情嗎?”


    “他,是知道的,唯有懇求一事,那就是九凡、九拓成人禮前不要動手。那天,祠堂莫名起火,回到房中,桌子上的杯盞移了兩寸。他和我都看在眼裏,知道裏麵有毒。可乾元山莊和衛苑的聯姻在即,天機紫微宮即將成為他們的囊中之物,再不出手恐怕就徹底錯失報仇的機會,所以他含淚喝下了。他一死,根本不會有人懷疑到我。”


    原來前因後果竟是如此,怪不得麵對下毒殺人的柳白櫻,坊主一點恨意都沒有。白千玉感慨郭莊主用情至深,心裏不是滋味,“坊主,如此說來,郭莊主對我們都有恩。”


    “我為仇人生兒育女,就算是償還了他的這份情吧。他一死,任幫主和淩堂主覬覦臨海山莊已久,我一個婦孺之輩,他們根本不放在眼裏。於是,我找機會約他們前來,將下了毒的飯菜遞到他們麵前。他們當然想要活命,我再誘以巨額財物,他們別無他法,隻能配合我演戲給孟千山看。”


    白千玉感歎道:“若是我有坊主的一半心思,就不會白白讓高伯帆折了。”


    “你還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不要灰心。若是一切順利,關於你父親的仇我們能一並報了。”


    白千玉目光盈盈,“是,多虧了坊主,沒有您恐怕連複仇的希望都看不到。”


    十六年前,濟州振威鏢局接到乾元山莊的鏢,要求鏢師白雪堂前往已是廢墟的聞空山莊去押解一塊碑石。這塊碑石立在祠堂院前,因侵略的刀劍和滔天的火勢變得殘破不堪,實在看不出有任何運送的價值。


    但一個人前來此處執行任務,連疑問都隻能吞回肚子裏。


    漫漫長路,白雪堂押解這塊碑石上了路。先是用牛車運送,把牛累死了後,找了幾匹騾子來拉。


    寒冬的天氣,別樣的冷。就在臨近杭州城的五十裏處的酒鋪裏,他將車停在一旁,準備喝口熱酒歇歇腳。忽有一人道:“你車上的那塊碑石裂了。”


    “什麽?這還得了。”他匆忙去騾車旁去看,發現碑石下半身果然裂了,連忙用手一扶,竟徹底墜了下來。


    碑石裂成了兩半,正愁不知如何交差,可定睛一看,碑石大身裏竟掉落出一個扁扁的木盒。木盒上有幾個字——敬祖先,用吾之心血。


    當下,白雪堂即了悟,這才是乾元山莊真正想要的東西。鑒於職業操守,白雪堂並沒有將木盒打開來看,而是規規矩矩的遞交到孟千山本人手上。


    白雪堂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白千玉淺啜道:“父親的冤魂有靈,也應當保佑我大仇得報。”


    “先前讓你殺雲漠光,實在是因為白櫻幫我解圍,需要還她個人情,如今看來卻是實實在在的錯誤的決定。雲漠光不久便會抵達這裏,與我們同仇敵愾,屆時我們一同致個歉吧。”


    白千玉雖有疑惑,但點頭應允,“我聽坊主的。”


    “眼下先把陶思找回來,無論她因何事離開,但凡被人發現與我相識,落在別人手裏都是一個結果。你們日日相處在一起,她又是你的競爭對手之一,以你的性子,定會派人盯著她,若是知道些什麽不妨直說。”


    “我怎麽知道,要是知道早就把她攔下來了。”


    薛荻一皺眉,自帶威嚴,“千玉,別藏著了,你就是關鍵時刻總掂量不出輕重,快說。”


    白千玉嘟著嘴,一副孩子氣的模樣,“坊主,她在江寧有個相好,我猜此人被乾元山莊控製起來了。陶思偷偷發了好幾封信,得到的回信有異,估計著急了。”


    薛荻一思忖,“那此地不宜久留了。”


    見坊主臉一沉,白千玉內心開始忐忑,擔心被問上報拖延之責。


    “是該逃了。”空氣裏一聲模糊的嘟囔。


    白千玉這才發現遠處的黑暗裏立著一位纖弱的姑娘。這位姑娘也套著一身黑色衣袍,僅露出來的一張小臉,也因為那雙怒目而視的眼睛變得陰沉。她的嘴巴裏被塞了一塊塗滿菜油的布,吐出來的每個字模糊不清極了。但凡不言語,旁人便在漆黑的夜裏發覺不了她的存在。


    白千玉饒有興致地奔上前去,近在咫尺的打量一番,見她相貌毫不出眾,便貶低的掃了幾眼。


    “這樣平平無奇的姑娘,連當花菇都不夠格呢。坊主找此人來,要做什麽?”


    眼見白千玉的眼神對自己不敬,衛天雪稍微有些耐不住性子。可惜的是衛天雪空有一副姿態,想要說出的淩厲之詞不過又是一團漿糊,不由悻悻。


    薛荻在嘴巴處比了一根手指,“自有妙用。千玉,暫時不要讓其他人知道她的存在,連你也要忘記有外人來過這裏。”


    白千玉更覺迷惑不解,事後想起,心頭仍是一團疑問,因為次日薛荻帶眾姐妹離開這座廢棄的山莊時,白千玉根本沒有再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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