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漭隱晦的天地間,雲層的邊緣偷偷鑲上了一道金邊,仿佛在生命的脈絡裏埋入了一條飽含鬥誌的金線。


    “我還沒輸。”雲漠光喃喃道。


    山間吹來的東風拂過她清冷倔強的容顏,風裏夾雜著她熟悉的氣息,“是杉樹的味道。”


    她微微一笑,找到了要前往的方向。纖足輕輕,如蜻蜓般快步跳躍,足印在湖麵留下一串串漣漪,筆直的通往岸邊。


    高大的常綠喬木就生長在這片地帶,最多的便是高達三十米的銀杉。樹冠繁茂,高矮之間層層遮掩,令此地陰氣四閉、萬裏無光,雨水順從地沿著枝幹流入地表,一切幹擾的聲響進入這方空間悉數被削弱了。


    這是雲漠光能想到的對自己最有利的地方。


    紅鷹循跡而至,眼睜睜看著垂死掙紮的雲漠光在飛翔的途中生硬的撞到幾顆樹上,一番自討苦吃不免令人生笑。


    許是碰了幾次釘子,雲漠光不再執著趕路,而是落足站定,靜候紅鷹。失了兵器,空餘赤手雙拳。她蓮臂交疊,掌心朝上,誕出一朵透明的幽冥花,用的正是祖父所創的佛陀蜜掌,神秘而夢幻。


    用佛陀蜜掌了斷夾雜著仇怨的紅塵往事,恰恰印了佛祖的人間如夢一說。


    紅鷹停在了距離雲漠光三丈之處,“其實老身並不想為難你,我們都是女人。女人把劍術練到這等氣候,實在不易。但誰讓我們站在了對立的陣營,要怪就怪天不作美。你把老身引到距離同伴這麽遠的地方,就不擔心孤助無援嗎?”


    雲漠光淡淡一笑,眼睛裏冒出旺盛的野心,“比起擔心自己,我更害怕衛照知會拉你一把。”


    “狂妄的小丫頭。”


    雲漠光一點也不害怕打心理戰,“是我狂妄嗎?您不是已經到了要用絕招來對付盲人的地步了嗎?”


    紅鷹嘴角的得意漸漸消失,“你個小丫頭能知道什麽。”


    “可我對付您的辦法還有很多。”雲漠光掌上的幽冥花忽然增益,將周遭的氣流凹成一株巨大的食人花對準紅鷹咬下去。


    在雲漠光感受到勒喜的身體一點一點冰涼時、被在山洞躋身於死屍之間時、被黑暗的世界不斷提醒複仇的難題時,她都在思考,到底用哪些辦法有可能打敗紅鷹。藏經閣的秘籍凡是過過她手的,浮雪禪、玉羌掌、虛靜經、九天雩風劍法、佛陀蜜掌、瑤台神功、懸火招魂決、呼星術……無一不在備選之列。


    雲漠光雙臂交疊複又展開,釋放出巨大內力,從身體兩側生出來兩道強力,纏繞在紅鷹腰身,牢牢地將她固定在原地。


    陌生的力道鑽進紅鷹的體內在瘋狂流竄,像體內被引爆了煙火,距離崩塌僅有一步之遙。但紅鷹不慌不忙,平靜的雙目裏似乎還有些另外的期待。懸崖下江水翻騰的聲響響徹在幽深的山林中,紅鷹道:“這山後是懸崖、崖下是江、四周是樹,簡直是複刻了那日,最終結果也也會一樣。”


    紅鷹手中的劍倏地一旋,爆發似的突破了幽冥花的束縛,將體內的煙火掩於平複,通通流入猛烈的劍勢,劍勢猛烈,連同她的身體都隨著這柄劍衝向了雲漠光。


    雲漠光聞聲一跳,在雙掌掌心凝成兩株寒意悠然的幽冥花,即刻送出,幽冥花探出的纖細花蕊如鐵鏈般將紅鷹拴住。紅鷹笑了笑,再次破繭而出,手中的劍如芒星鬥轉,劍氣充盈於天地,形成無所不在的牛毛細針,如一張網牢牢地將雲漠光鎖在針雨裏。


    骨骼在一瞬間全部錯位的痛楚降臨到雲漠光身上,這是她有史以來承受的最劇烈的痛苦。


    雲漠光苦苦支撐,高聲問道:“這到底是什麽武功?”


    對敵之時,心智成熟的紅鷹往往殺人了事,甚少表露出得意的情緒。但輸給她的人習得是雲朝林的武學,她難免炫耀一番,“將死之人告訴你也無妨,這就是回山轉海劍法,是老身畢生得意之作。”


    “回山轉海,原來這就是回山轉海。”雲漠光在心底默念著這幾個字,仿佛接觸到了大宋武學的巔峰。


    當回山轉海的無形劍氣披荊斬棘般破開雲漠光全身的經脈後,本該是這場比試的終結。然而那些受損的經脈竟奇跡般的發出微末的光芒,虛靜經的強大之力再次啟動,悄無聲息修複她受傷的脈絡,並締結出更強韌的經脈,助她衝破第七層“五鶴西來”。此時她想到不隻虛靜經,還有呼星術都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絕學。


    感受到丹田內息在蓬勃複生,雲漠光想到呼星術裏記載的一式——“引星墜”,能夠牽製住敵人的穴道。便催動此招,無數的流星從掌中鑽出,沒入紅鷹黑色的罩衫下。


    說不清是一種什麽感覺,紅鷹的攻擊僵在了半途。那些看似脆弱的流星落在她的身體裏,化為一塊一塊滾燙的隕石,一瞬間堵塞了紅鷹所有的穴道。


    這是簡直是以一增十、以百益千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紅鷹的身形停滯,落到地麵,未知的恐懼令她些微有些分神。她催動內息,驚恐的發現十二經脈竟無一暢通,不由麵孔變色。


    雲漠光封住了腹部的穴位,再度醞釀攻擊,掌風之威力令整個山林都在竊語。


    洶湧而來的掌力不停的敲打在紅鷹的五髒六腑之間,紅鷹別無他法,索性放棄使用內力,以劍招迎敵。


    妙就妙在,回山轉海劍法和輕功淩雲縱結合在一起,紅鷹用變幻莫測的步法和匪夷所思的招數在雲漠光麵前換得了一時喘息。近身快速過招,而雲漠光視力不濟,實在是被動。


    劍頃刻之間便刺到雲漠光頸間一分之處。


    空氣摩擦的尖銳之聲令雲漠光側頭一閃,躲過了一劫。而後她順勢握住紅鷹執劍的手臂,彎腰側身一旋,捏住紅鷹的腕口,企圖將劍奪過來。紅鷹順勢將劍一擲,劍輕巧傳遞左手上,向雲漠光的肋骨刺去。


    冰冷的鐵刃刺入身體,令雲漠光的身體侵入寒意。但她沒有忘記,此時此刻是她距離紅鷹最近的時刻,索性向前一步,緊緊地抱住紅鷹的身軀。鐵刃磨擦著她的肋骨刺穿了右腰,她果斷抖出藏在袖口裏的匕首,對準紅鷹的心髒猛然一刺。


    紅鷹的身軀徒然一顫,全身的力量仿佛都在流逝。


    山林裏響徹起巨大的哢嚓之聲,兩株參天的銀杉攔腰而斷,眼看著就要壓倒在兩人身上。


    雲漠光聞變故興奮的笑出聲來,緊緊的抱著紅鷹不放手,伏在她肩頭輕聲嘲諷道:“您終於要完蛋了!”她開心極了,在銀杉樹上動的手腳,終於發揮作用。


    但很快傳開了銀杉落地之聲,樹幹並沒有如預料倒在她們身上。


    一道黑影從山林裏出現,飛速在倒下的銀杉樹主幹上擊了兩掌,改變了它們倒下的方向。


    “公子?”紅鷹見人一喜,振奮之餘竟生出十分力氣,猛然一推,竟將雲漠光推到了懸崖邊上。


    沒想到孟鬆承會在殊死關頭出現,雲漠光顧不上腹部的疼痛,滿腦子都在想接下來該怎麽做。


    從江麵吹來徑直向上風,吹起她滿頭的青絲,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破碎之美。她一手捂著傷口,另一條胳膊企圖撐坐起來,動作間身下幾粒石子滾落到崖下,跌落在山壁之上發出不連續的清脆之聲。


    “紅姨,您怎麽樣?”孟鬆承半蹲在前,詢問著紅鷹的傷勢。


    穴位的封閉變相阻止了鮮血過多流出,紅鷹麵色平和,輕呼出一口氣,“她刺歪了,老身死不了,公子放心吧。”


    “不如去旁邊靠著歇息一下。”


    紅鷹搖搖頭,“不急。”她側著頭,摸下頭發上唯一的梅花簪,用牙齒一咬,簪身與簪頭分離開來,一把閃著幽藍色光澤的長針出現在眼前。


    “這是?”孟鬆承心頭一跳,朝著可怕的方向去想。


    “麻煩公子先閃開,讓我解決掉這個丫頭。”


    “不行!”孟鬆承簡直是擋在紅鷹正前方。


    “公子,這是做什麽?”紅鷹甚是不解,不解之餘還有幾分擔憂。


    “雲漠光擅長製毒,她都沒有用毒來取勝,您若是這樣做了,可知整個武林會如何想?”


    “她不死透,必會再度纏上老身,往後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孟鬆承仍然堅持道:“不行。”


    “公子這般阻攔,難不成不是來救老身而是來救她的?”紅鷹的眼眸裏染上一層深沉的痛楚。


    對此孟鬆承沒有反駁。


    紅鷹垂下眼,掩蓋住雙目離濃烈的仇視,“那老身給她一條生路。”


    “謝謝紅姨。”


    就在孟鬆承因為相信紅鷹的說辭而鬆懈的一瞬間,這根毒針從紅鷹手上極速擲出,飛向了在懸崖邊盤坐療傷的雲漠光。


    孟鬆承騰身而起,追隨而去,可毒針還是先一步紮在了雲漠光的手臂上。


    雲漠光立時感受到一陣撕裂的暈眩,仿佛整個身體浮起來,輕飄飄的找不到地麵。潛意識告訴她,身後是深淵,於是她向前匍匐了一步。隻是,她以為的方向截然相反。崖邊的石子砰砰的掉落,她整個身體禦風墜了下去。


    緊接著,一道黑影急速翻身下崖,抱住了這具脆弱無助的身軀,一同墜入了奔湧的江流。


    “雲漠光,別害怕,這次你也會平安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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