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的黑煙還遊蕩在地麵,兩道幼小的身軀緩慢的匍匐著,爬了出來。瞧不出本來模樣的熏黑的小臉,向著爬來時的路悲傷的流著眼淚。


    “走吧。”剛滿四歲的柳白櫻提醒道。


    還差一個月滿四歲的薛檀樅扭著身體,蹲坐在溫熱的土地上,瞧著家園的亭台樓宇都成灰燼,半空飄著的閃亮灰塵將天真單純的黑色瞳孔鍍上一層厚重的複雜陰沉。


    幼嫩的臉上低垂著腦袋,終於用胳膊拄起身體,站了起來。


    “走吧。”柳白櫻走過去拉薛檀樅的手。


    薛檀樅突然甩開柳白櫻的手,跑到濃霧邊緣,撿起了一塊銅板。他怔怔的看著這枚被熏黑的錢幣,吸引來柳白櫻的圍觀。


    她悲哀的想著,提醒道:“就一枚銅板,買不到什麽東西。”


    “那些壞人搶了那麽多值錢的東西,就剩這個了。有了它,我們是不是就不會忘記回家的路了?”


    柳白櫻信誓旦旦的說:“我們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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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山競秀,雲海浩渺,金輝奪目,宛若仙境。


    許是空聞山聚集了太多的英靈,當陽光照在薛檀樅身上的時候,有如涼風過境。世上總有一些人,意外的再也看不到下一刻的風景。


    他和柳白櫻本是幸運的,在屠殺和火光的雙重玩笑下,把三十七人的求生希望都偷來,然後武裝到自己身上,得以存活。


    可,沒想到柳白櫻這一生也匆匆。


    當登山道沿途開滿的簇簇野花出現在他的視野裏,悲憫的神情浮現在這張冷漠的麵孔上。花,倒是比十八年前開得更豔麗了。那些生的意誌,並沒有消失,而是轉移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身黑衣的薛檀樅旁若無人的走進了殘破的聞空山莊,與這片廢墟融為一體。唯獨他懷裏的白壇,受人矚目。


    明明目標人物就在眼前,可聽說了他的高超身手和狠辣手段,山莊內外蹲守的人馬都不敢上前。


    “不怕死的,可以留下來。”他的聲音很低,可偏偏能讓所有人清晰的聽見。


    那些人不敢忤逆上峰號令,在草叢裏匍匐得更低,將身軀隱藏起來,麵麵相覷。當四枚細小的石子以迅疾不及掩耳的速度懸停在東、西、南、北四方向的站位最靠前一人的眼珠前一寸,強大的氣旋四周盤桓,猶疑不定的人們終於意識到生命的可貴,轟然而散。連同飛鳥獸蟲,都感受到這種倉皇的躁動,衝上天空。


    當山莊四周再無其他生命的蹤跡,他終於開啟機關,走入了暗道。


    暗道裏有薛荻帶領眾人在等他。


    泛著幽火的暗道,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長,像把十八年的鄉愁都容納進去;足夠冗長的台階,讓他的腳步聲稍顯沉重,像把天地孤獨的悲傷都墜在重心。


    每往下邁一步,便是比無情更薄情一分。


    漠光。


    他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


    終於到轉角處,他交換牆麵的東南西北四塊石磚,暗室門應聲開啟。


    暗室的黃金散發出低調的古銅色,凝聚成瞳孔裏的一點光影,在他抬眼的一瞬,仿佛世間再也沒有如此瑰麗的眼睛。


    眾位女子被他身上散發的孤傲荒寂的氣質所吸引,舍不得移開片刻目光。


    “樅兒,你終於到了!”薛荻欣喜萬分,這一刻足足盼了六日。盡管暗室裏備了足夠的水和食物,但長時間不見日光,不免打擊士氣。


    “姑姑。”薛檀樅也不免抱歉。


    “這是……”薛荻盯著那隻掌心托著的白壇。


    “是白櫻的骨灰。”


    暗室裏一陣無聲喃喃,震驚又好奇。


    “怎麽回事?”薛荻擔心事有變故,替眾人發問。


    “毒症無根治之法,白櫻她……不想拖累大家。”薛檀樅想了一個絕佳的理由,望向每一雙投來目光的眼睛。


    薛荻深深地歎了口氣,“都是命運造化。眾姐妹,柳白櫻雖與我們相識不久,但總算與我們風雨同舟過。我們一起為她超度,好讓她黃泉路上走的熱鬧些。”


    二十餘人紛紛盤腿而坐,雙手合十,冥想祈禱。雖然僅僅一炷香的時間,但團結一心的溫暖讓薛檀樅內心的冰寒消融掉一半。接下來,他要為這些正值大好年華的女子努力了。


    “這些黃金是怎麽回事?”冥想結束,薛荻走到堆成牆的黃金麵前,邊撫摸邊納悶。


    “如您所見,這就是父親利用販毒賺取的不義之財。”


    “這麽多?”薛荻掩飾不住驚訝,如果每一塊金磚代表的是數個家庭的破裂,那麽這四麵金磚壘砌的牆承載了多少罪惡呢。


    薛檀樅嗤笑,“秦始皇為了建造阿房宮,舉全國之力,尚不能完工。這天機紫微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腳下的地宮連接著四周的群山洞府,就算將這間暗室塞滿黃金,也是遠遠不夠的。”深層之意,他沒有講出來。假如一味毒藥,得十兩白銀,即一兩黃金。這滿屋的黃金,得販賣了多少味毒藥,算計了多少條人命!


    薛荻垂下頭顱,反駁道:“大哥實在該死,可罪非他一人之罪,是世道之罪。那些親自將毒藥下到同伴、首領、敵人甚至是素不相識之輩的飯碗杯盞裏,就沒有罪嗎?常言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縱觀曆史長河,哪一位上位者悲憫過勝利背後的家破人亡?連曆史都信奉強者生、弱者死的鐵律,否則怎麽會有那麽多人搶破了頭也要進來分一杯羹,他們就不知道但凡寶藏都沾著血嗎?”


    薛檀樅不否認姑姑的論調,道:“複仇終有反噬,白櫻就是先例。今日我站在這裏,不光是為了複仇成功,還要降低你們後半生的噩運。目標明確、適時停手、克服貪念,才不會讓最終的罪孽落在你我的肩上。”


    薛荻轉頭打量身後一眾年輕容顏,無不生機勃勃,正當大好年華,欣然一笑,“她們的命夠苦了,我聽你的。”


    “好。”薛檀樅顯然胸有成竹,“前期的陷阱既然已經布置完畢,姑姑你即刻帶領所有人離開這裏。”


    薛荻皺著眉頭不解,“這是何故?大敵當前,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


    “如果我們都出現在天機紫微宮,豈不是如同甕中捉鱉?唯有不知曉你們的動向,他們才會投鼠忌器。”


    “那我們應該守在哪裏?”


    “你們不是一直思考複仇後的生活嗎?現在就可以啟程。隻有敵人看不懂你們的意圖,才會更受製於我的玩弄。”


    這個計策一下子打亂了薛荻全部的規劃,不知該不該相信。


    “無牽無掛,才能百毒不侵。”薛檀樅始終不相信孟千山能這麽輕易上當受騙,手裏連個把柄都不留,郭九凡、郭九拓無論在哪,都是變數。


    “那雲姑娘呢?”薛荻想到了自己的軟肋,也想到了他的死穴。


    “她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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