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前……不,應該是四周前,在還沒有被灰霧籠罩的那時候。


    特大暴雨席卷周圍幾個市區,然而不少學校還是要求上學,明明路上連通車都困難,卻還是強迫著學生按時到校。


    季辟高中自然是其中之一。


    周末放學後,萬翟如往常那般獨自回家。


    由於他家不在市區內,所以得自己打車到村鎮附近的車站,然後徒步。


    這次,徒步半路,也許是第六感發作,萬翟瞥向了湍急的小河。


    一個人在河裏掙紮著被卷走,如果不是這突然的轉頭,等他看到的時候,或許已經對方早已漂遠。


    這一刻,萬翟的正義心突然發作,當即原地丟下行李箱,撲入河流選擇救人。


    他就是這樣的人,善良到愚蠢,質樸到人生苦難無數還選擇對他人施以善意。


    大概是老天難得開眼,居然讓他真的將對方救上了岸——


    這是同校的一位女同學,雖然不認識,但姿色不錯,可以說是多少能算白月光那種類型。


    然而,萬翟那悲劇滿桌的過往並非從他身上什麽都一無所獲,比如他的愛,他幾乎再也沒感覺了。


    所以,他全程隻有那份不想他人在眼前死去的原動力,並沒有那些非分之想。


    周一,這件事傳到了學校裏。


    沒有嘉獎。


    沒有通報鼓勵。


    沒有見義勇為的獎勵。


    如同一段談及即忘的閑話,這種冒著生命危險的英雄之舉沒有任何人覺得可貴。


    但萬翟當時還是那個迷信著良善的傻瓜,並不覺得不公,或者說早已習慣這種對他薄情的一切,能夠滿足自己那份還能和欲望搭上邊的正義心,這就讓他知足了。


    可這件事沒有這麽輕易結束。


    周一下午,那位女生悄悄來到萬翟所在的班級,往他的抽屜送去情書,並約定放學後頂樓拐角見麵。


    萬翟已經對這些毫無興趣,他自知自己麻木,甚至沒有什麽好色的念頭,所以為了不耽誤別人,赴約告訴對方,自己並不打算交往。


    當時的他,措辭委婉,態度溫和,甚至說已經把自己的缺陷擺明,可謂是卑微到了極點。


    然而那位女同學不打算簡單放過萬翟。


    在萬翟下樓離開的時候,她做出了最瘋狂的舉動——


    不是跳樓,而是跳樓梯。


    她故意摔下台階,毫不猶豫將自己摔成骨折,然後一瘸一拐地爬到教導處,汙蔑萬翟“因為她拒絕交往所以將她推下樓梯”。


    當晚,一部分人傳出流言蜚語。


    第二天,更是全校嘩然。


    季辟高中禁止早戀,所以對於情侶處罰很重,開除的人不計其數。


    這次捅出這麽大個簍子,直接令校長都不得不出麵。


    明明有監控,但無人調查。


    幾乎所有人都將矛頭對準了這個天真的家夥,萬翟成為了眾矢之的。


    壓抑的學生們絕大多數更是找到了一個發泄口,紛紛露出那毫不掩飾的殘忍目光。


    一場全校的校園霸淩,一場有著教職工下場的迫害,就這樣開始了。


    無論萬翟如何請求,無人在乎所謂的“真相”。


    假定的形象早已在校長的演講下深深紮根眾人心裏,本就無人在乎這個透明人,現在他們內心模糊到沒印象的記憶忽然多出了無數本就不存在的印象。


    甚至連那些和校霸無異的校園混混都一副“你才是人渣”的模樣,對萬翟拳腳相加。


    書本被偷走。


    作業被撕毀。


    座位被扔在樓下。


    被子被丟在廁所。


    日常裏故意肢體碰撞。


    找著理由對他找茬。


    還有——


    還有……


    星期五,放學。


    萬翟的家人被校長喊來了。


    家人會為萬翟撐腰?


    不。


    萬翟一生的苦難,半數便是家人造成的。


    “你都幹了什麽!”


    不分青紅皂白,萬翟進門那一刻,父親暴起,對著萬翟狠狠一巴掌,打倒在地。


    耳鳴,出血。


    萬翟失去了左耳的耳膜。


    並非是這種苦難輕描淡寫,而是在他衣服的遮掩下,身上還有無數的傷疤無法愈合。


    誰會知道,他連作為男性的那東西都有後天傷害的殘缺……


    至於萬翟父親的所作所為,邏輯很簡單——


    在他們眼裏,老師是絕對正確的,就算是老師讓萬翟去死,他們也會全力協助。


    愚蠢,愚不可及。


    他們沒有傾聽萬翟的任何一句辯駁,沒有去思考一切的真假,沒有找尋半點真相。


    隻有暴力,不斷摧殘著萬翟。


    周末回家,兩天的暴力令萬翟神經衰弱。


    身上的傷疤快形成一片又一片結痂,指甲在表麵刮蹭,結痂的厚度無聲呐喊傷口到底有多嚴重。


    但無人在乎。


    ——是不是當個壞人,是不是隻要答應那個女孩,過去那樣雖然痛苦但不會這樣嚴重的日子是不是還能繼續……


    萬翟赤著身子在暴雨中蜷縮,腦海裏全是對過去的哭喊質問。


    無人回答,沒有人能夠回答。


    一個人,到底要多少善良,才能真心不傷害別人。


    一個人,到底要多少純粹,才能堅定一個謊言直到瀕死。


    周一的前夜,校長跟萬翟的家人通話,說“隻要肯認錯,休學處置可以撤銷,明天上午讓萬翟到校長室親口說”。


    萬翟發燒了,饑餓、寒冷、悲傷……暴雨之下,沒有供他遮掩的地方。


    如果他離開原地,被家裏人發現,那麽他們會字麵意思的追殺他。


    ……這究竟是什麽時代,為什麽要遭到這樣的對待……


    連追殺都用上了,人命在他們眼裏到底是什麽?萬翟的存在到底是為了什麽?


    第二天,雨要停了。


    過度疲倦而昏倒的萬翟被一鞭子抽醒,腰側出現駭人的血痕。


    艱難站起身,又是幾鞭子,然後一塊抹布丟到他的身上。


    他隻能用抹布擦身子,現場換上被他們丟在地上的校服,在父母的推搡下踏上返回學校的路。


    天上灰蒙蒙的。


    來到學校,早讀快要結束了。


    宿舍樓的前麵,一坨明顯的東西映入眼簾。


    ——那是他的被子,還有他的枕頭,以及行李箱。


    行李箱裏麵的零食、工具什麽的,幾乎都被瓜分完了,隻留下一些被雨水泡了兩天的“廢品”。


    沒有言語。


    萬翟走到教學樓,沉重的腳步邁上樓梯,每一步都更加痛苦。


    承認……他從來沒錯。


    他內心裏忽然冒出一個聲音:“殺了他們”。


    明明自己是完美受害人了,為什麽還會被傷害……


    “所以殺了他們。”


    不理解……不,是不接受,他知道那些人的邏輯。


    “快去殺了他們。”


    二樓,三樓,四樓。


    萬翟的臉色越發陰沉,內心似乎有什麽東西開裂,發出了悲慘的破碎聲。


    ——卑微,難道就是理所應當被壓迫的嗎?


    教導處也在四樓。那些遲到的刺頭們被留下挨批了好久才終於被放走,出門轉頭,就看見萬翟的身影。


    他們氣不打一處來,憋屈全部轉移到那股“憤懣”上。


    “做了那種事情居然還敢回來?”


    “咱們去教訓他!”


    “草,打死這個敗類!”


    幾乎要在教導處碰麵,那些校園混混上來就是一飛腳。


    忽然,萬翟的眼睛血絲狂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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