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


    真像。


    喬父眼中泛起淚光。


    那個瘦弱的小姑娘,眉眼真像霜兒小時候。


    按下內心激動,喬父朝小姑娘招招手。


    小神仙還在救治霜兒,周遭如此多人,卻都安安靜靜,他不能在這會兒就去認親。


    待霜兒無事後,他就帶著娘倆回家。


    韓三妞就見那個長得很像娘,鄰家大嬸說是她親姥爺的人,衝她微笑,還衝她招手。


    她臉一扭,把頭埋在了鄰家大嬸的懷裏。


    她這反應,倒把喬父弄得心酸。


    這孩子,不認識他。


    當年,韓家祖宅被敗,韓母氣絕身亡,韓家族人紛紛退避三舍,無人肯沾韓家的事。


    他顧念親家一場,也心疼剛生了孩子沒多久的霜兒,出麵替韓家操持了後事,暫時收留了女兒一家。


    後事操持完了,他也沒提讓女兒女婿一家搬走之事。


    他心疼閨女。


    祖宅都給敗了,讓他們搬,又能搬到哪去?


    令喬父沒想到的是,他心疼閨女之心,竟險些為喬家招來禍事。


    敗了祖宅,借住嶽家,也沒令那韓楓那混賬玩意收斂一二。


    很快,喬家門口,也有了來討要賭債的賭坊打手。


    原本在韓家曾發生過的事,如今在喬家重新上演。


    喬父忍著氣掏了銀子,打發走賭坊打手,他喊來霜兒,讓她約束夫婿。


    喬家雖有些家底,卻還及不上原本的韓家。


    若是那混賬玩意這麽敗下去,喬家,很快便是第二個韓家。


    霜兒在他麵前滿臉羞愧,回到屋裏,卻也沒聽見小夫妻二人起爭執。


    這不像霜兒行事。


    她是他親自教養長大的孩子,她不該是這樣的。


    他教她讀書識字,教她明是非、知對錯,如今那混賬玩意所做所為,皆為錯事,怎麽霜兒竟一聲不吭?


    他心下狐疑。


    一向行事端方的人,也悄悄摸摸,去偷聽了女兒女婿牆角。


    也幸虧他小人了一把,才將那混賬玩意的小心思,聽了個清楚,沒中他的算計。


    “你爹那是啥意思?不就是一點銀子,至於把你叫過去,教訓一通?”


    “他就你一個親閨女,就我一個親女婿,這喬家的家產,以後不歸你,難道還真給喬家族裏那些遠親旁支?”


    “我看,你爹是老了,老糊塗!”


    “他糊塗了,咱們不能糊塗!依我看,娘子你得多去你爹麵前顯顯孝心,端個茶倒個水,噓個寒問個暖,哄哄你那糊塗爹,從他手裏多哄點銀子出來。”


    屋裏霜兒的聲音低低得像蚊蠅哼哼,他聽不清,卻聽那混賬玩意不耐煩的聲調。


    “行了行了,原本你家不就是打算招婿,如今……我住到了你們喬家,也算是招婿吧!”


    “既是招婿,我自是喬家的人,花點喬家銀子,怎麽了?”


    窗外的喬父,氣得渾身哆嗦。


    屋裏的人轉了兩圈,又變了聲氣。


    “好娘子,你還有銀錢嗎?前幾日你爹給你的銀兩,你放哪了?”


    細碎的腳步聲,然後是霜兒嚅嚅的聲音:“相公,這裏是十兩銀子,你……你省著點花用。”


    “給我吧,”混賬玩意拿到銀子,嘴臉又變了,“才十兩,你爹對你這個親閨女也這麽摳門?嘁。”


    “他一個老頭子,留著家產幹什麽?難不成老了老了,不肯替我那早死的老嶽母守著了,要納個小的,生兒子?”


    混賬!


    混賬東西!


    這,這都說的什麽混賬話!!


    喬父氣得渾身發抖。


    可更令他更心寒的是,霜兒在屋中,聽到了這一切,她卻沒吱聲。


    她沒吱聲!


    那混賬東西話裏辱其父,侮其母,她竟然不吱聲?


    喬父心頭一陣冰涼。


    混賬東西拿到銀子,立即出門了。


    屋裏,是霜兒哄孩子的聲音,聲音溫溫柔柔,一如往常。


    若非他親耳所聽,親眼所見,恐怕他也不會相信,他親自教養出來的閨女,如此涼薄。


    喬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的,隻記得剛到自己院子,便一陣天旋地轉。


    待他醒來,看見的便是霜兒那張臉。


    “爹,你感覺好些了嗎?”


    他看著忙忙碌碌,為他奉湯喂藥的女兒,抱著最後一絲希望。


    “霜兒,那韓楓絕非良配,爹不忍你日後受苦,你……與他和離,你生養的三個孩子,爹答應你,都可帶回喬家,爹幫你養……”


    後來發生了什麽?


    後來……


    不論他如何勸,霜兒都不願和離。


    她對韓家那小子,死心塌地。


    自己養出來的閨女,寧願選一個整日裏流連賭坊的混賬,也不願聽自家老爹掏心窩子的良心勸告。


    喬父終於心灰意冷。


    在又一次賭坊上門索要賭債時,當著街坊四鄰,也當著賭坊打手的麵,將韓家人趕出了喬家。


    趕走之後,他也不許家中下人去打聽霜兒的消息。


    養她一場,為了個男人,就連爹娘都不顧了,如此涼薄,以後就各顧各的罷。


    趕走之前,他當著眾人的麵,給霜兒寫了斷親書。


    霜兒一步三回頭,淚流滿麵。


    他讓人關上大門,從此以後,不看不聽不問。


    當年走的時候,霜兒懷裏還抱著個繈褓。


    一晃數年,繈褓中的小嬰孩,也已經長得這麽大了。


    而他的霜兒,也憔悴蒼老得,幾乎讓他認不出來……


    周遭傳來的驚歎聲,打斷了喬父的思緒。


    他回過神,就見小神仙已經換了位置——


    細雨已經換了位置,手掌也不再懸於喬霜娘頭頂,而自喬霜娘的口、鼻、耳中,正緩緩逸出白色的煙霧。


    周圍人驚歎的便是這個。


    “是不是剛才那道符?”


    “哎,快看,白色霧氣裏還有股黑氣?”


    火光映照下,逸出來的白色霧氣裹挾著淡淡黑氣,兩道霧氣黑白分明,卻並不混雜。


    細雨站在喬霜前身前三尺,雙手翻飛,掐訣凝霧。


    待霧氣不再逸出,凝成的煙霧球也如喬霜娘腦袋一般大小。


    手指輕輕一彈,霧球當中便燃起火星。


    隨著“轟”地一聲響,火星爆燃,火苗乍起,瞬間就將霧球變成火球。


    四周的驚歎聲不斷。


    火球很快熄滅,黑白霧氣也被燒得幹幹淨淨。


    “你可知,你是誰?”


    細雨看向怔愣出神的喬霜娘,問道。


    喬霜娘渾身一震,看看她,又慢慢轉頭看向一臉激動的喬父。


    圍觀眾人議論紛紛。


    “她不是喬霜娘嗎?小神仙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出岔子了?”


    “不可能,小神仙的本事,咱們可都見識過,不會出岔子的。”


    也有人好奇腦中除妖術是何感覺,在人群裏喊——


    “霜娘,霜娘,在腦子裏除妖術,是什麽感覺?剛看你臉都白了,是不是很疼?哎喲喲,這妖害人呐,瞧瞧多受罪。”


    “霜娘,你這會是什麽感覺?腦子裏還疼嗎?”


    “看她這輕鬆模樣也不會疼了,霜娘,你這會是不是渾身輕鬆,腦子裏特別清醒?”


    喬霜娘將一切聽入耳中。


    霜娘,霜娘,霜娘……人人喊她霜娘……


    她喃喃:“我不是霜娘……我不是喬霜娘……我不是喬霜娘!”


    低喃聲越來越大,傳入眾人耳中。


    眾人皆詫異。


    喬霜娘不是喬霜娘,那會是誰?


    正欲再問,卻見喬霜娘眼中淚光閃閃,撲通一聲,跪在喬父麵前,朝他深深拜伏。


    “爹,是元霜不孝,惹您……傷心了。”


    喬父老淚縱橫,伸手去扶:“元霜?你記得你叫元霜,你……你真的清醒了?”


    喬元霜嚎啕大哭。


    “爹,我是元霜,喬元霜!我有名字,我有名字,我不是喬霜娘,爹,我錯了我錯了……”


    她有名字,她叫喬元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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