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母親,還有妻兒,一路舟車勞頓回到冕州城……”


    可惜,回來的太晚。


    二十多年光陰,冕州城也變了許多。


    當年他家的小院,還有外祖家的院子,被人一並買下,擴建成了一戶大宅子。


    外祖一家不知搬到了何處。


    他四處打聽,才在城外,尋到了兩位舅舅。


    至於外祖父及外祖母,早在十年前,兩位老人就已相繼離世。


    “得知噩耗,我娘就暈了過去。”


    錢有生幽幽歎息。


    “她本就身子不好,再加上一路舟車勞頓,全是靠著能見外祖父、外祖母才強撐著,結果……唉……”


    錢夫人是個性子內斂,秉性柔弱的女子。


    錢鬆去世,給了她第一重打擊。


    千裏迢迢回到故城,卻得知父母已離世多年,給了她第二重打擊。


    雙重打擊之下,她徹底垮了。


    回到冕州城,錢鬆沒來得及找尋合適的鋪子開染坊,就先給親娘辦了喪事。


    錢有生無數次後悔,都是他的錯。


    他不該提議,讓他娘回來。


    若是沒回來,他娘說不準現在還活著。


    花了錢在城裏買了一處院子,比他記憶中的院子大一點。


    有影壁,有跨院,一家人安安靜靜,在小院裏度過三年孝期。


    孝期過後,家中請了一個灶房的仆婦,又買回一個灑掃的小丫環,錢有生也開始在城裏四處轉悠,找尋合適的店鋪。


    恰巧結識了想賣染坊的錢佑宗……


    *****


    錢佑宗的爹接手家業時,可謂風雨飄搖。幸好,那時錢家還有個錢鬆。


    錢鬆染出的布質量好,不褪色,幫著錢家染坊度過了那次危機。


    後來錢鬆的傷養得差不多,錢家染坊卻一直沒開口讓他回去。


    不是不想讓錢鬆回,隻是錢家老爺想用管事之位,拿捏一下昔日隨從,想讓他服軟。


    錢鬆又是買院又是娶妻,還生了個兒子。


    就算他手中有點積蓄,能抄書能代寫書信,但那又能掙幾個錢?


    坐吃山空,那小子遲早要回來求他。


    一旦他來求,就讓他說出染料的秘密。


    交出秘方,便有個管事的位子。


    不交秘方,他就讓他在冕州城混不下去,連抄書代寫書信的活都找不到!


    錢老爺信心滿滿,等著錢鬆低頭。


    誰料,錢鬆帶著老婆孩子,跑了。


    得知錢鬆跑了的消息,錢老爺怔愣半晌,隻覺喉間一股腥甜。


    錢鬆!錢鬆!他怎麽敢?


    他是錢家買回來的奴仆!就算放了籍,他也仍是錢家的下人!


    他怎麽敢!!


    “噗——”


    一口鮮血噴出,錢老爺倒下。


    染不出不再掉色的布匹,錢家染坊也不過一個普通染坊。


    錢老爺經營之才平平,又不喜旁人提意見,又受不得氣,常與來采買布匹的客商發生矛盾。


    冕州城又不是隻有他一家染坊。


    如今他家沒了不掉色的優勢,客商也不慣著他。


    錢家染坊的生意,那是一日不如一日。


    由盛轉衰,由衰轉敗……不過短短數年時間。


    錢老爺空有淩雲誌,卻無淩雲才。


    麵對錢家染坊的現狀,他無力回天,一腔鬱悶堆積於心。


    久而久之,錢老爺積憂成疾。苦熬數年後,也撒手人寰。


    離世的時間,比錢鬆還要早幾年。


    重病那幾年,他依舊憤恨不平,念念不忘早已遠走他鄉的錢鬆。


    錢佑宗也知道親爹的心事。


    他接手錢家產業的境況,不比親爹那時候好多少,同樣的風雨飄搖。


    錢鬆手中有秘方!


    有了秘方,錢家染坊就能起死回生!


    他也認同親爹的看法,可問題是,錢鬆在哪呢?


    自他離開冕州城之後,就再無消息。


    錢府也派人打聽過,就連錢鬆的嶽家,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那賤仆夠狠!


    不知消息,就無處尋人,錢佑宗也無計可施。


    他自幼嬌慣長大,論才能,比親爹都不如。論吃苦,他更是吃不了苦。論心狠,他倒是有副狠心腸。


    沒過幾年,錢佑宗就開始靠賣家中產業度日……


    ******


    錢有生尋摸合適的鋪麵,想開染坊。


    恰好,錢佑宗想賣。


    經中人一說和,這筆生意成了。


    錢有生花銀子,買下了錢有宗手裏的染坊鋪子。


    那間鋪子關門已久,位置雖偏,卻有個大院子,能放置許多染缸。


    院中晾布匹的竹竿也是現成的。


    長久未曾使用,晾竿上落有灰塵汙漬,但洗刷幹淨後,還可接著使用。


    錢有生還算滿意。


    鬆生染坊開業時,錢佑宗還沒有把“鬆生染坊”裏的“鬆“,和錢鬆的”鬆”聯係到一起。


    待鬆生染坊染出來的布,漸漸有了好名聲,據說過水不掉色後,錢佑宗才起了疑心。


    他帶著自幼陪他長大的貼身小廝錢通,找到了錢有生。


    一個刻意接近,有意結交。


    一個老實本分,識人不明。


    有心算無心,錢有生很快就把錢佑宗引為知己好友。


    而錢佑宗,也套出了錢有生的亡父,姓錢名鬆!


    定州……鬆生布?


    鬆生染坊?


    錢鬆!!!


    原來當年錢鬆離開冕州城後,跑到了數百裏之外的定州!


    跑那麽遠,怪不得錢家沒找到人。


    錢佑宗心中冷笑。


    跑得夠遠的,可錢有生自己乖乖回來了。


    這叫什麽?


    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看著生意蒸蒸日上的鬆生染坊,錢佑宗起了貪念。


    錢鬆早就死了。


    冕州城的鬆生染坊剛開業不久,卻仍能染出不褪色的布匹……


    錢鬆那賤奴,臨死前,把秘方告訴了他親兒子!!


    若能從錢有生口中套出秘方,錢家染坊就能起死回生!


    至於能不能套出來……錢佑宗覺得,這根本不是難題。


    錢有生就是個蠢貨。


    什麽老實巴交?他就是蠢!


    蠢頭蠢腦,跟他那個據說打小就很有心機的爹,一點也不像。


    錢佑宗信心滿滿,可卻在他眼中的蠢貨麵前,碰了釘子。


    平時稱兄道弟,開口借銀子也沒有二話,卻死活打探不出,染布不褪色的秘密。


    他借著吃酒的名頭,灌醉了錢有生。


    錢有生醉得一塌糊塗,卻仍叨叨念著,“不能說,不能說,死都不能說……”


    死都不肯說?


    那你就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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