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母沒有出入牌子,錢袋子又被人搶走,平素時還算好說話的兵卒,一副鐵麵無情的樣子。


    進不得城,又無法開口求情,她沒有法子,隻得先在城門口,尋了塊空地坐下來。


    坐下來,便繼續哭。


    天色漸漸黑了。


    守城兵卒甲時不時便瞧一眼,癱坐在城門口的啞婆子。


    一瘸一拐,一身狼狽,可身上衣衫沒有補丁。


    頭上還插了根銀簪子。


    沒準真是城裏住的。


    他覷了眼板著臉的守城小吏,想了想,湊了上去。


    “頭,那啞婆子……”他朝方母坐的地方抬抬下巴,“……真關城外頭?”


    守城小吏板著臉,瞟他一眼。


    “怎麽,你認得?”


    守城小卒甲忙賠笑,“哪能呢,不認得不認得……”


    “不認得你瞎操什麽好心?”守城小吏推開他,“怎麽著,你要替人掏進城費?”


    “哪能呢,”守城小卒甲忙搖頭,“頭,我可不會壞了規矩。”


    “知道就好!”守城小吏一瞪眼,“回去站你的崗,少胡亂發善心!”


    “頭,頭,你聽我說……”


    守城小卒甲湊到他耳邊,嘀嘀咕咕,咬起耳朵。


    聽了幾句,守城小吏側過臉,驚訝地打量一眼,看起來一臉老實憨厚的守城小卒甲。


    人不可貌相,這小子蔫黑。


    他背著手,朝城門邊上設的茶房走去。


    “哎,渴了,喝口茶去……”


    待他身影一消失,守城小卒甲立即偷偷喊方母。


    “哎,那個啞婆子,你要進城?”


    方母驚喜,爬起來,一拐一瘸到了近前。


    “城門馬上就要關了,我看你一個啞婆子在城外實在可憐,放你進去也不是不行……”


    守城小卒甲的目光落在了方母頭上又寬又扁的銀簪上。


    “這樣吧,就拿你頭上那個銀簪,抵了進城費,我就放你進去!”


    方母渾身都在抖。


    她頭上的銀簪可是花了一兩銀子,找銀匠鋪子打出來的,隻抵……十文銅板?


    方母實在是心疼。


    見她猶豫,守城小卒甲沉下臉,“不願意就算,你也別在城門口待著,離遠點!”


    見他要翻臉,方母一咬牙,拔下了銀簪子。


    小卒甲接過銀簪,先在袖子上擦了擦,又放在嘴裏咬了咬。


    成色不錯,今天賺了。


    他一高興,揮揮手,“走吧走吧,進去吧!”


    聽到能進城,方母不敢耽擱,一瘸一拐,穿過厚厚的城牆門洞,終於進了冕州城。


    一扭臉,對上了守城小吏的視線。


    方母大驚,拖著崴腳,一瘸一拐匆匆忙忙走遠。


    千辛萬苦回到家,大門上掛著鎖。


    方母撐不住,坐在台階上,又哭起來。


    她還沒回來呢,就這樣……把嬌嬌嫁出去了?


    不知哭了多久,突然有個聲音響起。


    “是……是你?”


    方母抬頭。


    麵前站了個人,正是早上被錢家抓走的徐伸。


    徐伸跑得一頭汗,站在方家門口。


    她頓時慌了神。


    徐家小子?他,他逃出來了?


    又忙伸頭,朝徐伸身後看去。


    黑幽幽的巷子,安安靜靜,沒有嘈雜聲和淩亂的腳步聲。


    見她慌亂,徐伸抹去額上的汗,臉上神情有幾分嘲弄。


    “方家嬸子,你放心,我後麵沒追兵。”


    被戳破心思,方母臉上燒得很。


    要說起來,徐家和方家的親事,確實是她家做的不地道。


    對不住徐家小子,也對不住去了的徐家夫婦。


    可……她隻是個婦道人家,當家的做的決定,她又有什麽辦法呢?


    她張張嘴,無法開口,隻能一臉哀求的看著徐伸。


    徐伸沒留意,上前看看大門,見到門上掛著大鎖。


    他神情一變。


    “嬌嬌呢?”


    方母頓時又湧出淚。


    她指指嘴,又指指大門上掛著的鎖,又搖手又搖頭。


    徐伸留意到了她的異常,詫異道:“方家嬸子,你……你怎麽了?”


    方母眼淚流得更凶了。


    徐家小子打小就知禮,事到如今,方家這麽對待他,他還願意喊她一聲嬸子。


    不管怎麽問,方母就是不開口,隻眼淚流得凶。


    徐伸隻覺頭大。


    方家大門上掛著鎖,方家其他人呢?


    幽暗的巷子裏,細雨抱著胳膊看好戲。


    方母一瘸一拐的,這是摔了?


    白日裏盤得整整齊齊的頭發也亂了……嘖嘖嘖,看起來回城這一路,受了不少罪喲。


    嗯,她旁邊那個年輕男子,就是徐什麽伸吧。


    個頭還行,長的嘛,也還行。


    和方紅嬌,倒挺般配。


    見大門口兩人拉扯,一個想拍門一個攔著不讓,細雨挑挑眉。


    有意思。


    今晚過得,真是一波三折,一趟接著一趟。


    繼續忙活吧,忙活完,天就亮了。


    天亮了,就牽驢走人!


    細雨伸手一指,一道真力朝方母飛過去。


    小紙奇怪,“細雨,你解開她噤言幹什麽?”


    “看戲呀。”


    方母正用力扯著徐伸,阻止他大半夜敲門喊人,擾四鄰清靜,忽覺喉間一涼,那股滯塞的感覺突然沒了。


    她一驚,複又一喜。


    莫不是,她好了?


    “咳咳咳……”方母清清嗓子,嚐試開口,“徐伸啊,你就聽嬸子一句勸……”


    一長串話說出口,方母自己先愣了。


    愣完之後又開始哭。


    哎呀,她這一天,可遭了大罪了。


    徐伸也被她突然一開口,嚇了一跳。


    方才怎麽問都不開口,他都以為方嬸子得了怪症,不會說話了,這又突然開了口……


    “方家嬸子,你又能說話了?”


    徐伸警惕地看著方母,眼中有著懷疑。


    半夜三更,莫不是什麽髒東西,上了方家嬸子的身?


    方母沒想到徐家小子在懷疑她不是她,又哭又笑。


    “好了好了,老天保佑,祖宗保佑……”


    她一回到方家,坐了沒多久就好了,可真是方家祖宗保佑。


    顧不得腳疼,方母跪在地上,衝著方家大門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多謝祖宗保佑,多謝祖宗保佑……”


    細雨隱在黑暗裏,撇撇嘴。


    祖宗保佑個屁啊,明明是她的功勞!


    哼!


    嗑完三個頭,方母踉蹌著爬起來,重新坐在方家大門口。


    徐伸被她推開,兩人一坐一站。


    “徐伸啊,聽嬸一句,回去吧……啊,回村裏好好過日子,嬌嬌已經嫁人了,你……你把她忘了吧……”


    今晚婚事都辦了,事到如今,隻能說這倆孩子有緣無份。


    斷了念想,日子才能繼續過下去。


    徐伸打斷她。


    “方家嬸嬸,你在說什麽?什麽嫁人?嬌嬌隻能嫁給我,我們訂過親!”


    他說過,隻娶方紅嬌為妻。


    嬌嬌也說過,隻嫁徐伸為夫。


    他們二人心意相通,他信她!


    更何況,放他出來的那個家丁也說,方姑娘在等他,讓他快回來找她。


    她不會嫁給別人的,他不信!


    方母見他不信,又捂著臉哭起來。


    “傻小子,你以為……你以為你被錢府抓住,人家憑什麽放了你?”


    徐伸怔住。


    “就是我的嬌嬌拿自己換了你啊……”


    徐伸倒退兩步,喃喃道:“不可能,我不信!”


    那個家丁……那個家丁分明說……說嬌嬌在等他!


    她在等他!


    徐伸猛地衝過來,繞過方母,咣咣咣,開始拍門。


    “嬌嬌,嬌嬌你是不是在裏麵?你出來,你開開門,你出來……”


    方母踉蹌著爬起來,上前拉扯他。


    “別嚷別嚷,徐伸,算嬸子求你。你別砸門,也別嚷嚷,你給嬌嬌留條活路吧!”


    “你看看門上,那麽大個鎖頭……她怎麽可能在家?”


    “她嫁了,她嫁人了……”方母抹把淚,“……嬸子求你了,你別鬧了,回村吧!嬸子求你了,你給嬌嬌留條活路,那錢家,是好相與的嗎?”


    “若有風言風語傳進錢老爺耳朵裏,你是要了我嬌嬌的命啊……”


    她腳疼得站不住,朝地上跌坐,還不忘拉扯著徐伸,讓他無法再去拍門。


    徐伸整個人都傻了。


    被拉扯得搖搖晃晃,險些摔倒。


    “喲,這是幹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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