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官員、士紳們,自然不怎麽願意接受這種理論。


    這純粹就是蠱惑人心的歪理邪說!他們一致這麽認定。


    怎麽,造反有理了,那他們該怎麽辦?要這麽算的話,他們對那些平民再好,他們也會想要更多——他們不就是這種存在嗎?


    難道朝廷對他們還不夠好嗎?難道朕這個皇帝還不夠愛民如子麽?難道我這個主家給佃戶的租子還不夠低廉嗎?


    他們卻總想要更多!完全不考慮考慮別人的難處!


    楊堅覺得日子一下子艱難起來。


    本來治理天下就頗多難處,現在又來了一個宣揚造反有理的、自己可以說是束手無策的妖書,日後各地的混亂已經完全可以想得到了。


    ——是的,他對於天際的那個東西的稱呼,已經從神跡變成了妖書。


    妖言惑眾,如何不是妖書?


    他忍不住對皇後抱怨:“朕知曉那些百姓為什麽造反,朕當然知曉,不是因為賦稅就是因為災荒,或者因為當地的官員橫霸鄉裏。”


    “但是大隋如今朕給出的賦稅,已經是朕深思熟慮、和重臣們商議過後最低的賦稅了,朕要這些賦稅也是有用處的。”和那些昏君暴君並不一樣。


    “至於說魚肉鄉裏的官員,百姓們痛恨,朕難道不一樣痛恨嗎?這是朕的天下,他們禍害的是朕的子民,朕知曉了怎麽會不處理?”


    “至於天災……”那非人力所能及,但是朝廷也會盡力組織人手救災救濟百姓的。


    朕做到這些容易嗎?結果就這麽突然跑出來一個鼓吹造反的妖書!


    皇後溫和地勸慰皇帝:“陛下之心,朝中上下皆知,天下百姓也都看得見。”至於那些看不見的,真的想要造反的,那就不是百姓了,而是逆賊。


    都是逆賊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楊堅深以為然。


    -


    對於這段內容,李世民同樣不怎麽認同。


    當然,他也不是不理解百姓求生路的想法,隻不過作為大唐皇帝,他是斷不能允許大唐境內出現什麽打著“有理”旗號的造反的。


    不論究竟多麽有理,也不論究竟是什麽緣由。


    若是治理不當,當然要及時處理,但是那是由朝廷來處理,而非直接讓百姓理所當然的造反。


    ——若是沒有這麽個信誓旦旦的“造反有理”說,那麽百姓們真的有這種心思的時候,總會猶豫一番,說不得最終便不會選擇這一條路,最終造反的人數也會少上許多;


    但有了這麽一番話,別的百姓未必能理解,但是這四個字完全可以讓他們深深記住,最後引動的造反人數就完全不可預測了。


    但,不論這些怎麽說,後續如何處理,有一件事確實是沒什麽大問題的:“以史為鑒,高明,青雀,你二人務必將這四個字牢記於心。”


    雖然這妖言說的內容都有問題,但是從一定角度上講,確實是各地造反了,後來的朝廷才能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做,有些事情的度在什麽地方,從而維持住一個合理的範圍內,不至於重蹈覆轍。


    而這些,史書上均有記載。


    雖然或許有一些偏頗之處,但依舊不妨礙作為一個參考。


    李承乾和李泰在此時也顧不上彼此較勁,紛紛認真應下。


    實在是這妖書說出來的內容太過驚世駭俗,讓他們一時間都沒有了之前較勁的心情。


    -


    除了皇室之外,官員們、特別是直接與百姓對接的地方官員們,也都紛紛感到難做。


    這麽一個造反有理出來,那些百姓們日後要是真的發了瘋,提出想要減輕賦稅或者其他要求可怎麽辦?一人兩人當然無所謂,但要是真有什麽能人,拉起來一城一州的人可如何處理?


    不過,他們也隻不過是地方官員罷了。


    這些涉及到治理方向的事情,還是等著朝中決定了再說——再怎麽著,也有皇帝和朝中的大人們拿意見不是?


    -


    還有家中有大量良田的主家,同樣也開始有些煩心。


    畢竟,農民起義,主體是農民。而他們這些人家,不正是有著大量佃戶麽。


    家中老爺思索道:“那些佃戶們平白是沒有什麽多餘的心思的,更沒有什麽膽量。”過往一直都沒有,現在,就算那妖書說了什麽造反的大逆不道言論,想來佃戶們一時半刻也生不出多少膽量。


    “怕就怕,這妖書日後繼續挑動人心,蠱惑那些佃戶們,時間一長,他們遲早也會升起小心思。”等到人人都起了小心思,也漸漸有了膽量,事情就不好辦了。


    更可怕的是,到時候起了小心思的人,可不隻是他們一家的佃戶,還有其他無數佃戶,連慣用的“有的是人想要耕種我家的地”的方式都沒用了。


    想到這裏,老爺憤怒地將桌麵上的茶具掃到了地上,聽著瓷器碎裂的聲音:“都怪這個妖書!”


    最關鍵的就是這個東西,一切的問題都因其而生,但是偏偏沒有人能夠阻止這個東西。


    難不成,最終真的要給那群佃戶讓步?


    那他們家的日子還怎麽過?


    而且,一旦讓了一次步,日後豈不會步步後退?


    老爺起身踱步了半晌,最終決定不能坐以待斃,他得和其他人家商量商量。想必其他家也是這麽想的。


    再者,需要想辦法的也不隻是他們,官府同樣得想辦法,不然朝廷的稅賦從何而來?


    【好了,那麽我們正式開始第一個章節:秦朝的農民起義】


    【秦朝的農民起義爆發,根源還是在於兩個字,求活。】


    【秦朝的百姓,日常生活受到方方麵麵的擠壓,第一點,就是賦稅。】


    【漂亮國有句話,人的一生有兩件事情無法逃脫,一個是死亡,一個是納稅。】


    【秦朝百姓與漂亮國人當然不一樣,但是死亡和納稅同樣是他們無法逃脫的事情。】


    【稅收總體而言,有三大特性,一是強製性,即必須納稅;二是無償性,繳納稅賦並沒有任何報酬;三是固定性,國家預先規定的稅收額度,任何人都不能隨意改變或違抗。】


    【當然,最後這一點,在封建社會時期,並不一定符合實際,畢竟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當地官員想要加征稅收中飽私囊,也不是什麽稀奇之事。】


    【秦朝的稅賦,是延續了秦國的稅賦,加上一定程度的調整改變。】


    【最重要的,當然是田租。】


    秦朝公卿們雖不知那個漂亮國是個什麽地方,但是對於人的一生必須納稅的事情倒也沒什麽反對之情。


    身為大秦的子民,黔首們給朝廷納稅,為朝廷服役,遵守朝廷定下的法度,豈非理所應當?


    而且,大秦又不是沒有獎賞上升製度,軍功爵製可還擺在那裏呢。


    ——雖然現如今大秦一統天下,軍功爵也有不少需要調整的地方。


    【夏商西周時期,稅率名為十分之一,但實際征收時則是最低九分之一,但這樣的稅率也是鳳毛麟角,甚至有時候幾乎要將耕種所得盡數上交,如《豳風·七月》中所寫,“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


    【而當時民眾的憤怒,從《詩經》中同樣可以看到,如《魏風·伐檀》中,“不稼不穡”,“不狩不獵”,你們這些君子老爺為什麽庭院中堆滿柴禾、掛滿獵物?】


    【伴隨著奴隸和平民的不滿漸漸增長,當時的生產力恰好出現了大發展。】


    【鐵器,鐵農具出現了,並且得以較高產量地生產以及推廣;同時,耕牛的適用範圍也在逐漸擴大。】


    【這兩個方麵的發展,使得個人能夠做到的耕地麵積擴大,作物的產量也得到了提升,繼而使得原本的田耕製度瓦解——平民、逃亡的奴隸、王公貴族們紛紛開墾新的田地,私田大量出現。】


    【隨著手中田地的增多,公侯們開始將田地劃塊,租佃給農民耕種,佃農由此出現。】


    【公侯們通過這樣的方式,增強了自己的力量,也越發想要獲得更多的土地和人口。同時周天子的衰微導致周王室無力阻止諸侯的行為,於是,爭霸戰爭開始了。】


    【一旦開始準備戰爭,舊有的稅收方案就不足以支撐諸侯們的開支,也不太符合現如今的生產方式。】


    【因而,有心爭霸的諸侯國紛紛開始了稅製改革,從齊國管仲主張土地分級納稅,到魯國不分公田私田全部繳納田租軍賦,不僅是改革了田租製度,同時也正式承認了土地私有製。】


    【地主也就此誕生了,與佃農一樣,在華夏隨後的數千年曆史中長期存在。】


    【秦國也不例外。】


    【秦孝公時期,由商鞅主持了一場徹底的變法,承認了土地私有製,並規定了不同爵位所能擁有的土地數額,規定了田租額度和繳納對象,重農抑商,減輕田賦而增加商稅……】


    【到了秦朝統一天下之後,基本沿用了過往的田租製度。】


    【目前對於秦朝田租額度在正常狀態下究竟多少未有定論,有學者支持十稅一,有學者持有其他觀點。】


    朱翊鈞有些沉默。


    作為一個皇帝,他自然熟讀史書,對於春秋戰國時期的一係列大變革當然也清清楚楚——事實上,這段曆史還算是他閱讀的重要部分之一。


    不過,從鐵農具和耕牛這個角度切入,確實也不是他一貫的切入點。


    因為器物之利麽?繼而才導致了後續的各種改革變法。


    那麽江南織造等方麵近些年的發展,同樣有器物之利的原因,是否也會帶來一係列變動?


    還是說江南等地的器物發展,還並不足以引發後續反應?


    這種變動對於大明而言是利是弊,該不該支持,應不應該推動?


    皇帝難得找到一個新的思考方向,不免沉浸了些許。


    過往的器物之利發展,使得地主和佃農出現了——看樣子這兩樣在之前的曆史中是全然不存在的,也因此推動了新的變革。


    但是,權力的位置不會空缺,佃農不提,地主的出現必然頂替了過往某一角色的權力位置。


    那麽問題來了,如果大明真的能夠出現什麽足以推動大變革的器物之利,被新的角色頂替掉的又會是誰?


    皇帝雖然不覺得自己這個角色的存在會被頂替掉,但是手中的權力是否會縮水、是否會變成一個傀儡,當然是一個重要的問題。


    畢竟,先秦時期的王公,與秦朝以來的皇帝可是兩回事。


    所以,這樣大的變動,作為皇帝能動嗎?應該動嗎?動得了嗎?


    ——大明現如今的狀況,可經不起半點的震動,遑論是這樣激烈的、徹底的、全盤的重組。


    即使是全盛時期的大明,能夠擺得平將會被頂替掉權力地位的群體,也難以麵對因為大變動而匯集起來的百姓的洪流。


    革新革新,為的是大明的國祚長存,可不是自滅滿門為他人作嫁衣裳。


    萬曆再度沉默了下來,恢複到了一貫的狀態。


    現在的大明,動不得,再者動也未必是什麽好事兒;過往的大明,同樣未必會動。


    -


    百姓們雖然不太懂算數,但是涉及到自己每年繳納的賦稅,還是這麽幹脆的“十稅一”“三分之二”,都還是能夠理解的。


    有年輕之人便向長輩詢問:“這秦朝的田租是高是低啊?”主要還是問那個十稅一,若是三分之二——那還有什麽問的必要,是人都知道高得離譜。


    -


    嬴政發現了不對勁:“大秦的稅賦額度不是朝廷定好的?”除了一些特殊情況,基本都會按照規定執行。


    怎麽還來了一個正常狀態之下?既然有正常狀態,那必然對應著一個非正常狀態。


    哪來的?


    【除了田租之外,與土地綁定的稅收還有一項,芻槁(chu gǎo)。】


    【芻槁,就是牛馬的飼料,在對外作戰的情況下,牛馬的重要性極高,同時也需要維持一個龐大的數量。因而,對於飼料的需求也極高。】


    【芻,是指飼草;槁則是禾杆的代指,其中,芻的價值要高於槁,兩者均屬於要繳納的賦稅。】


    【秦朝規定,每一頃土地,不論有沒有耕種,每年都要上交二石槁和三石芻。如果一種無法交足,那麽可以用另一種折算上交。】


    【其中,芻一石十六錢,槁一石六錢。】


    看到這些內容,各朝的史家紛紛運筆如飛。


    最辛苦的當為紙張尚未得到廣泛運用的時期,還需要刀筆和竹簡,書寫難度簡直是成倍增長。


    這可是重要的史料參考!


    雖然還不知道這個妖書所言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對方是從何得來的信息,但先記下來總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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