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不知您老這廂來家所為何事!”


    把人請進堂屋,家裏隻有一點茶葉沫子,也不好拿出來待客,薛黃英便取出幾隻碗,一人倒上一碗涼白開。


    王婆子瞥一眼裝茶的粗瓷碗,自己麵前已然是最好的碗了,上麵猶有一個小豁口,她心下嫌棄,便移開了目光。


    視線這一轉,才發現薛家這幾個丫頭長的著實不錯,便是容色較之妹妹們寡淡些的薛二娘,也生的眉清目秀。


    再一看自己此次的任務對象薛四娘,更是生的身姿窈窕,形容甚美!


    這般好的相貌,也要落得個退婚的下場,王婆子心下暗道可惜。


    待想到季氏提起薛四娘厭煩的模樣,摸摸自個懷裏揣的銅板,微一定心,拉起薛黃英的手就是一頓誇。


    “大娘有話但講無妨!”薛黃英抽出手,挨著兩個姐姐坐了下來。


    “呃……!”婚事順利時,媒人穿針引線,兩邊遞話,大家都是喜氣洋洋,婚事有變,便是她這經年的媒婆,都覺難以開口。


    好在她端的就是這碗飯,這也不是她毀婚,王媒婆瞥開心底的那絲不自在,重又在心裏理了理將要出口的話。


    從懷裏抽出一方湖綠色的繡花帕子,壓了壓嘴角道:“都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是我說,這十裏八鄉,再找不出比黃英丫頭更標致的姑娘,按理說,周家能娶到如此如花似玉的媳婦,該偷著樂才是!”


    說到此,她頓了一頓,眼睛覷著對麵麵容沉肅的仨姐妹,歎息一聲道:“隻周家現在另有打算,說是要等他家大兒考上功名後,再考慮婚事,恐耽誤了姑娘,不若現在趁著姑娘年華正好,再擇好兒郎!”


    “嗬!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妹妹同他周淩清訂婚十九年,往前十五年不說,那時二人都小,往後這四年呢,那時不說耽誤我妹妹年華,這會兒眼見得取功名,反倒怕耽擱我妹妹了!


    他周家若說我薛家如今匹配不上他們,我還高看他們一眼,偏口裏說著為我妹妹好的話,做的卻又是這般惡心人的事兒,敢情麵子名聲他們都想占了,別讓我啐他!”


    王媒婆看一眼柳眉倒豎,怒氣衝衝的薛夏蟬,隻覺她說的十分對。


    周家這事辦的委實不地道,人家姑娘蹉跎到十九歲,莊戶人家的丫頭,十九歲娃都抱兩個了。


    拖著人家姑娘幾年,這會兒說耽誤,早幹嘛去了。


    隻自己代表男方上門退婚,這話也隻在心裏想想,卻是不能說出口的,當下還是要平息這姐妹仨的怒氣,把婚事順利退了才是正經。


    “三娘消消氣,這事好壞還得從兩頭說!”


    王婆子作出一副慈愛模樣,看一眼正安撫自家姐姐的薛黃英,語重心長道:“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這強扭著結的親事它苦啊!”


    “周家如今已經另有想法,四娘若是勉強嫁過去,上不得公婆喜愛,中間不得丈夫敬重,下遭小叔小姑挑剔,這樣的婚事,於四娘來說究竟算不得好!”


    “結親,結親,親親蜜蜜那才叫結親,四娘生的這般好,又知禮,又能幹,誰家娶到,還不得當成寶,別說一般的殷實人家,就是鎮上的富戶,也是嫁得的,還怕將來結不成好親!”


    薛黃英生的確實貌美,又無一般莊戶女兒的羞怯,整個人舒展又大方,這樣好的品貌,哪裏愁嫁。


    王婆子心裏確實這樣想,說出來就顯得格外真誠。


    薛夏蟬聞言,臉色稍霽,她心裏也知這事追根尋底也和王媒婆無關。


    且不說妹妹日後婚事還有用到王媒婆的時候,若是這老婆子往十裏八鄉胡沁兩句,妹妹也別想找到好親事了,想到此,人也就順勢緩和了臉色。


    “大娘不知,咱們家小妹自然是極好的,命卻是最苦,我們娘身體弱,生下她沒撐過去,三日就去了……


    我爹憂思成疾,幾年後也一病走了,不怕大娘笑話,雖我們爹有個秀才名頭,家底確實一般,娘走後,我們姐妹年齡尚小,我爹一個文弱書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田地都租給別人種了,日常吃飯穿衣,全靠那點租子!……


    飯都吃不飽,哪裏還能想著考取功名,妹妹又小需要照看,我爹也就歇了更進一步的心,這原是家裏生計窘迫所致,哪知落到有心人眼裏,淨都是我妹妹命格不好。


    她一個小人兒除了吃喝睡覺,還能知道什麽,這些人心壞的很,偏把我娘的死,我爹的落魄,都歸到一個小奶娃頭上!”


    薛夏蟬說到此處,神色帶著鬱憤,道:“隻這些話就夠難受的,後來更有些刻薄心毒的,那是家裏雞少下兩個蛋,孩子淘氣磕碰,乃至於地裏莊稼少打兩鬥,都要指桑罵槐一番,說是我妹妹克的!”


    “大娘,您老說說,我們家與這些人非親非故,他們家裏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兒,關我妹妹什麽事,還有沒有天理了!”


    這!這……!


    王媒婆直聽的目瞪口呆!


    這事實和流言出入也太大了些。


    看一眼悲憤難平的薛夏蟬,掃過蘊著熱淚的薛夏薑,最後再瞧一眼端坐一旁低垂眉眼,辨不出神色的的薛黃英,心裏對這姐妹仨滿是同情。


    薛夏蟬說的這些話,哪怕她不是星河灣村人,都有所耳聞,原聽說薛家四姑娘命格不好,是個克父克母克夫的命格,她娘生她時難產而亡。


    又說薛秀才學問紮實,偏從這姑娘出生後屢試不第,至死是個窮酸秀才。


    敢情自薛黃英出生後,薛秀才就再沒去府城參加過鄉試了,雖她不懂科舉的彎彎繞繞,便是一個傻子都知道,你不挖坑埋種,又哪裏能長出秧苗呢。


    這薛秀才自家不去鄉試,可去哪裏中舉呐!


    王媒婆自覺知道真相,憐憫看一眼薛黃英,拍拍胸口道:“三娘放心,往後再讓我聽到有人背後編排你家四娘,必然替她澄清一番,四娘這般好的姑娘,她的終身必不能讓那些長舌婦誤了!”


    “那周家怕也是聽到這些傳言,才執意要退婚,大娘既知前情,可否到周家解釋一番,我們小妹生來沒享過母親疼愛,爹又去的早,已然可憐至及,若再被退婚,往後可怎麽辦呢!”


    一直沉默的薛夏薑抹抹眼睛,看著王媒婆的眸中盛滿期待。


    “二姐,咱們爹與周秀才是同窗至交,若不然當日也不會為我同周淩清指腹為婚。


    隻人走茶涼,爹去後,我一無父無母的孤女,在他們眼裏,已然匹配不上,如今人家來家退婚,咱們痛快答應就是,別讓爹的顏麵在我的婚事上全部折掉!”


    薛黃英拍拍薛夏薑的背脊,眸底劃過一道幾不可見的譏諷,轉頭凝視王婆子,眼裏一片淡漠,吐出的話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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