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小院沉睡在悠長的夢境裏。


    二裏餘地的水嶺一座宅院裏,上房卻是油燈高照。


    馮氏頭上包著一塊布巾,油燈在她手肘旁的炕桌上劈啪爆起,她煩躁的把燈芯剪去,渾濁的眼珠轉動,瞟一眼麵前坐著的兒子兒媳,隻覺滿心焦躁憤慨。


    “那小雜種明兒就要嫁去那喪門星家裏,咱們合計合計,看明兒怎麽把咱們容家房子的契書拿回來!”


    柳氏懷裏的小娃兒被這突然的厲喝驚的一跳,她忙拍著娃兒的背脊,小聲安撫。


    “說,怎麽都成啞巴了,老娘又不缺地方住,要來房契,還不是留給你們這些沒良心的!”馮氏看著燈光裏沉默的幾張臉,聲音更添惱怒。


    容根迎著老娘逼迫的目光,心裏也有氣:“娘,您今兒也聽到了,明兒薛家那煞星要來迎親,祭拜二叔二嬸,她都能把野豬打開瓢,容澤那小子胳膊肘向來往外拐,定是不會乖乖讓出房子,要麽還是算了,你兒子我的頭可沒野豬結實!”


    馮氏一聽,指著容根破口大罵,罵好一會兒,見容根依舊梗著脖子不點頭,一旁二子容鐵柱更是低頭不吱聲。


    她心裏氣悶,隻恨自己生兩個孬種,一眼掃到老神在在哄孩子的柳氏,遂啐一口容根道:“我讓你動手了嗎,你媳婦娘家兄弟多,明兒你起早些,去你嶽家一趟,請你舅兄們過來,我就不信,他們不心疼兩個外甥,不想給他謀個房子!”


    柳氏一聽就惱了,她娘家是鄭水莊的,前兒回娘家,剛被娘家嫂子敲打一頓,讓她莫要跟在她婆婆後麵拱火生事,若她挨了打,吃了虧,也莫要指望娘家哥哥去給她撐腰,他們都是莊稼人,丟不起大耳刮子打上臉的人!


    嫂子們說話如此不客氣,她心裏也有些惱,隻得忍聲含氣問究竟。


    這才知,星河灣的薛四娘把她二姐的夫家砸了一通一算,更是動了手,聽聞大房那婆娘被打的起不來炕,跑回娘家求支援,又被嫂子們罵了回來。


    她一個出嫁的小姑子,嫂子都如此挑明了,她要是明兒敢登門讓哥哥們幫她搶房子,隻怕剛一張口,就能被嫂子們打出門來。


    薛四娘對自己姐姐的夫家都如此不留情麵,他們同薛家往日無情分,因著容澤,更是近日有仇,這潑婦動起手來怕是更加心狠手黑。


    柳氏心裏隻覺這死老太婆不安分,那是人家容澤父母蓋的房屋,你一沒添磚,二沒加瓦,哪恁大的臉問人家要房契。


    這話她回來就同丈夫分說清楚了,他們有手有腳,兒子又小,做什麽想不開同這兩個煞星對上。


    且公婆手裏還捏著賣玉佩的銀錢,這兩年再攢上一攢,蓋兩座土坯房綽綽有餘。


    好在丈夫聽進了她的話,她拍哄著孩子,心裏稍安,手勁重又輕柔舒緩。


    “大牛他娘,我這都是為了大牛,等房契到手,這就算大牛的!”馮氏心裏恨恨,扯著嘴角,極力擺出一副慈和模樣。


    柳氏心裏有那麽一瞬間的心動,忽而想到那日容澤掐逼婆婆的狠勁,心頭顫動,忙打消心裏升起的念頭。


    這房子,隻怕沒命拿,更沒命住。


    隻她現在困乏無比,也不想同這死老婆子扯皮,讓她記恨自己,故作思索一番,道:“您老別心急,這房子該是咱們的,早晚它都跑不掉,容澤是個惡毒狠戾的,薛家那丫頭比他更甚,更是蛇蠍心腸,也晦氣,咱們何必非明日找他們不痛快………


    等到明兒他們過完大禮,容澤去了薛家,到時那房子就是咱們的掌中之物,還不是由著爹娘想啥時候搬進去,啥時候就能搬進去!”


    馮氏心裏也不想和容澤、薛黃英當麵鑼對麵鼓的對上,聽柳氏如今說,心裏雖還不甘,權衡一番,也隻得就坡下驢,聽勸點頭。


    柳氏見狀,忙不迭抱著孩子退出上房,心裏暗暗打定主意,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踩容澤家裏半步的。


    不僅如此,哪日婆婆發癲奪房,她還得想法子避開才是。


    馮氏見狀,暗暗啐一聲軟骨頭,摸了摸頭上的布巾,心裏對容澤又是一番唾罵詛咒。


    雞叫三遍時,薛黃英就迷迷糊糊醒了過來,昨晚她想七想八,將將子時末才勉強睡著,這會兒困意上湧,隻覺眼皮沉重非常。


    “快些起來,一會兒吳嬸子就來給你絞麵了!”


    薛春櫻推一把兩個妹妹,快速穿衣起床,走出東屋,又把李合順與鄭新城叫醒。


    她先去灶房燒鍋熱水,待熱水燒的溫熱,就聽見院門被人敲響。


    開門一看,正是吳氏和趙大海,二人身後還跟著豆腐張。


    “大伯,大海叔,嬸子,快請進來!“


    灰藍色的天幕尚點綴著星子,薛家這座小院,除嬌嬌和長鬆,各人都起了來。


    豆腐張帶著趙大海等人收拾晨間的席麵,薛黃英洗漱過後,就被按在了炕上,由吳氏為她絞麵。


    燈火煌煌,把東屋照的明亮,吳氏接過薛春櫻遞來的麵脂,均勻的塗在薛黃英光潔細嫩的桃花麵上,又從懷裏一根棉線,將棉線的兩端纏繞在手指上,再重中間一拉,一根絞線就出爐了。


    她微低著頭,把絞線貼上皮膚,嫻熟又小心的在麵部輕輕移動。


    瘙癢和輕微的刺痛由額頭到眉毛,又到臉頰,絞線所到之處,麵上的絨毛皆退去,皮膚微紅,更是光滑的如剝了殼的雞蛋。


    “好了,洗把臉!”吳氏讓開位置。


    “阿英啊,把那麵脂再塗一些上去,嬸子我這就給你梳頭。”


    吳氏剛拿起梳子,就聽院子裏一道清脆的女聲道:“這麽早就忙起來了,還好我們來得早,趕上了!”


    “大川,三娘,怎就你們倆來了,咋沒把樂寶、樂貝帶過來!”豆腐張切著扣肉,笑問道。


    “我們起太早,孩子們昨兒跟著爺奶睡的,不好去老房打擾!”薛夏蟬話說完,人就進了東屋。


    “三姐!”薛黃英坐在窗欞前的桌子旁,一頭青絲披散,偏頭衝著進來的薛夏蟬一笑,端的是溫柔無比。


    “哎。”薛夏蟬瞧著往日跟在她身後的小女孩也穿上喜服,將為人妻,一時間百感交集。


    同屋裏眾人打過招呼,薛夏蟬便把抱著的一個木匣打開。


    橘黃燈光下,一根點綴著兩朵黃絨花的木簪露了出來。


    “用這個挽發吧!”薛夏蟬把絨花木簪遞給了薛黃英,又取出兩根紅頭繩,同樣放在了她的手裏。


    “有這兩樣東西,嬸子定把咱們阿英裝扮的漂漂亮亮,光彩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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