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悻悻,敢怒不敢言。


    狠狠瞪一眼看她笑話的二人,嘟嘟囔囔,罵罵咧咧揮起鐮刀,開始割油菜。


    “你倆知書達理的,莫要和這娘們一般見識,她失心瘋一樣,天天不知所謂。”


    李耕地滿臉慚愧,想到容澤說他龍精虎猛,血氣方剛,頓時頭都抬不起來,也不等容澤二人應聲,拿起鐮刀便哐哐割起油菜。


    接下來平靜許多,地頭坡坎雖不好割,然畢竟不多,約摸大半個時辰,兩人就割完了。


    “是拉回去家曬,還是就放地裏。”


    容澤悄悄捶僵硬酸痛的腰,問道。


    薛黃英不著痕跡在他瘦弱的腰身上逡巡幾眼,溫聲道:“就放地裏吧,曬兩三個日頭,就能捶籽了。”


    李耕地割完最後一把油菜,也道:“這會兒潮氣都曬幹了,一動油菜莢就炸開了,也太可惜了。”


    容澤和薛黃英對李耕地沒啥意見,也和氣同他搭話。


    一旁的錢氏撇撇嘴,輕哼一聲,嘟囔一句:“家裏不管,外活倒是上心。”


    李耕地額頭青筋直跳,當著外人的麵,也不想給她沒臉,遂忍下來。


    他不吱聲,薛黃英和容澤隻作不聞,收拾鐮刀,又往河裏洗一回手,就要離開。


    偏這時李金萍提著個籃子過來,小姑娘十三四歲的模樣,生的秀麗柔弱,


    她放下籃子,聲音輕柔喚道:“爹娘,累這麽半天,該出了不少汗,先喝碗水歇歇吧。”


    錢氏往日瞧著李金萍柔柔弱弱的模樣,隻覺礙眼,聽她嗓音細細就要罵。


    不過這會兒薛黃英在旁邊,閨女如此體貼她,她隻覺得意,覺得麵上有光,便衝薛黃英挑釁一笑。


    小姑娘畢竟單純,看不懂大人眉眼裏的彎彎繞,見老娘衝薛黃英笑的開懷,便以為上午這一場活幹下來,兩家關係和緩。


    遂也衝薛黃英溫柔一笑,招呼道:“英娘姐姐,你們也來兩碗。”


    錢氏一張臉,登時拉下來,把手裏的碗往李金萍身上一潑,怒罵:“個死丫頭片子,整天作這副樣子給誰看,一碗茶都燒不好,還好意思給人家喝,燙了別人你賠得起嗎。”


    一碗茶水兜頭潑了李金萍一臉,順著她蒼白的麵頰往下滾落。


    ”你這死娘們是不是有病,這茶孩子涼的剛剛好,你發的哪門子。”


    李耕地見閨女頭發上滿是茶葉,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偏偏沒出一點聲音,頓時心疼不已。


    衝著錢氏就咆哮嘶吼。


    這邊的動靜很快引來附近幹活的村人,李金萍一個小姑娘,正是要麵子的時候,籃子也不要,捂著臉,就跑了。


    錢氏梗著脖子,狠狠瞪著李耕地,惡聲惡氣道:“她吃裏扒外,我是她娘,教訓她一頓怎麽了,我是她娘,還不能罵她了。”


    李耕地指著錢氏,又擔心閨女,狠狠瞪她一眼,追著李金萍也走了。


    “你滿意了。”錢氏見頃刻間男人和閨女走了個幹淨,又怕婆婆回頭知道收拾自己,頓把滿腔火氣對準薛黃英,吼道。


    薛黃英眸光冰寒,冷聲道:“嬸子的話我聽不懂,你自個嫌金萍給你倒的茶水熱,潑了她一頭一身,我隻替金萍委屈,我滿意什麽。”


    “你,你好意思說替金萍委屈,若不是你,我怎麽會潑金萍。”錢氏眸光閃爍,據理力爭。


    薛黃英都要氣笑了,她抬步走上河坎,拿出籃子的粗瓷罐,撿起掉在野草上的時候陶碗。


    倒上一碗茶水,一一讓目露疑惑的幾個村人們伸手摸摸。


    待眾人摸過一遍,薛黃英問道:“各位伯娘嬸子,這碗茶水燙嗎。”


    黃褐色的茶水溫溫涼涼,一點不燙,眾人搖頭。


    薛黃英冷冷看一眼梗著脖子的錢氏,唇角牽起,道:“金萍一來就給大叔和嬸子各倒一碗茶水,又問我和我男人要不要也來一碗。”


    她眼神帶著銳意,繼續道:“我還沒張嘴推拒,嬸子就把茶潑了金萍一頭,罵她是死丫頭片子,說她一碗茶都燒不好,燙了別人賠得起嗎。”


    “這事兒細細瞧著,倒像是衝我來的,金萍被嬸子拿來撒氣。”薛黃英冷冷看著錢氏:“嬸子對我不滿隻管衝我來,小姑娘家家的,都要個臉麵,嬸子這樣下金萍臉麵,也配當娘。”


    眾人一聽,都有些不可置信看著錢氏。


    往日隻覺這娘們嘴碎愛嚼舌根。


    沒想到竟還如此蠢,便是和薛黃英往日不對付,拿自己閨女出氣對人家四娘指桑罵槐。


    這到底是什麽腦子吆!


    真是死蠢。


    一瞬間,眾人都有些沉默。


    蠢,太蠢了!


    這是傷敵零自損一千啊!


    人四娘毫發無損,穩穩當當站在這裏。


    你閨女受這無妄之災,說不定以後還要和你離心,這都叫什麽事啊!


    錢氏張張嘴,還欲解釋。


    “行了,別說了,回家好好安撫安撫金萍,人就多餘給你送茶,就該渴死你。”


    “就是,我若是金萍,以後別想喝我一口水,英娘有句話說的對,這也配當娘。”


    “金萍多好的姑娘,生的也出挑,嫂子也忍心,這事兒若是傳出去,人家不說你這當娘的不著調,說不定還暗裏猜測金萍不妥當呢,不然,哪家當娘的往閨女臉上潑茶水,這不是說她不要臉嗎。”


    “就是,金萍今年十四了吧,翻過年就能說人家,若名聲有損,哪家好人家會要。”


    原先這些人譏諷她,錢氏還不當回事,這會兒聽到金萍怕是找不到好人家,才有幾分慌亂。


    一時有些後悔自己魯莽。


    她和李耕地都生的平庸,偏兩個閨女,自小就生的出挑,她爹娘都說生的隨她姑母,也就是她婆婆。


    倆姑娘她雖不大上心,偏生出這樣一副好樣貌,私心裏,她對兩個閨女的婚事寄予厚望,希望她們能攀個高枝。


    也讓他們老兩口享享清福,順便拉巴拉巴弟弟李大寶。


    這會兒聽到李金萍恐會因這一碗水,找不到好人家,也顧不得甩鍋薛黃英,忙擠出一個笑,極力解釋:”誤會,都是誤會,金萍孝順又貼心,是我方才手滑了,偏這孩子蹲的不是地方,都灑她身上了。”


    “不說了,我先回家,這孩子淋了一頭一身水,我家去給她燒鍋水,清洗一番。”


    她背上背簍,提起籃子,匆匆就往家趕。


    婦人們搖頭,也沒再說什麽,安慰薛黃英的同時,又把錢氏罵兩句,方才往自家地裏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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