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吳三娘知道了方管家的想法,一定會大讚:不愧是老管家,深諳當牛做馬的真諦!


    書房內,吳侍郎打發走了方管家,心裏忍不住一陣陣煩躁。


    這個江氏,又在鬧什麽脾氣!


    二娘子越來越大,跟著嫡母學學辦壽宴之類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偏偏江氏小性兒,以為是他在刻意維護二娘子。


    真是娶妻不賢呐!


    吳侍郎長歎一聲,想起溫柔小意的阮氏,心裏遺憾非常。


    若是當年阮家沒有遭禍,那此時馥春院裏住著的正頭娘子合該是阮氏才是!


    想起方管家的那句“夫人病了”,吳侍郎甩甩袖子,背著手走出了書房,徑直前往馥春院去了。


    馥春院內。


    吳侍郎看著麵色紅潤的江氏,嘴角一陣抽搐,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


    “聽管家說你病了,眼下尚未至春分,還是要當心身子才是。”


    聞言,江氏自美人榻上坐了起來,佯裝輕咳兩聲,柔聲答道:


    “是,妾身明白,隻是不小心著了風寒,有了年歲的人不比小孩子,三娘子現下已然大好了,可見下人伺候的用心。”


    吳侍郎嗯了一聲,順勢坐在圈椅上。


    “聽說三娘身邊的丫鬟都是你親自選的,費心了。”


    “老爺不怪罪妾身失察就好。”


    客套又幹巴的幾句話說完,夫妻倆雙雙移開了眼神,顧左右不知該言個啥。


    還是吳侍郎先打破了尷尬。


    “二娘年紀小,母親壽宴的事,隻交給她斷是不成的,如今你既然病著,不如叫阿阮幫襯一二?你看如何。”


    吳侍郎的話令江氏胸口一堵,臉色也跟著冷了下來。


    “老爺說的什麽話,阮氏不過妾室,如何能協助料理母親的壽宴?”迎著吳侍郎有些不滿的眼神,江氏昂著頭,絲毫不讓,“若叫賓客知曉了,豈不徒增笑談?”


    “阿阮育有子女,非尋常妾室!”


    “貴妾也是妾!正妻尚在,卻縱容妾室料理後宅大宴,老爺是想被言官參一本不成?”


    見江氏一步也不肯退讓,吳侍郎有些羞惱。


    “那你說該如何是好?”


    話頭被頂了回來,江氏不願服輸,脫口而出:“我看馮氏可比阮氏穩重多了!”


    吳侍郎冷哼一聲,立刻嗆道:“馮氏不是妾?”


    江氏被噎了一下,氣短道:“馮氏是外頭納來的正經女兒,又未曾沒入奴籍......”


    “奴籍”二字像是點燃炮仗的引線,瞬間勾起了吳侍郎的滿腔怒火。


    “夠了!”


    一聲厲喝,將喋喋不休的江氏嚇得臉色一僵。


    反應過來後,江氏有些訕訕,夫妻多年,她自是知曉吳侍郎為何氣惱。


    泰寧帝剛繼位沒幾年,阮家獲罪,阮家老太爺逝世,當時位居禮部侍郎的阮家大爺被一擼到底,發配邊關,連帶著一大家子女眷都被沒入奴籍。


    多虧了吳侍郎出手相幫,這才堪堪保住了阮家女眷的清白。


    後來這樁舊事漸漸不被人提及,這才讓吳侍郎瞅著空子,將阮氏那一大家子脫了奴籍、撈了出來。


    阮氏向來清高自傲,從不許人提起她曾沒入奴籍的事兒,阮氏是吳侍郎的心尖子,阮氏的傷疤自然也是吳侍郎的傷疤,吳侍郎對此甚至比阮氏自己更為在意!


    見江氏歇了話頭,吳侍郎冷臉稍霽,起身留下一句話便離開了。


    “既如此,就叫馮氏與阮氏一起操辦吧,至於對外怎麽說,你看著辦。”


    美眸瞪著丈夫離開的背影,江氏隻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狠狠捶了幾下美人榻後,江氏帶著幾絲厭煩對浣紗道:“去瞧瞧馮姨娘好些沒,若好些了便請她到馥春院來一趟。”


    浣紗領命而去,不多時便帶回了馮姨娘的婢女燕雨。


    燕雨見了江氏,老老實實磕頭請了安,隨後哽咽道:


    “啟稟夫人,馮姨娘現下已然起不來床了,新病惹了舊疾......姨娘昨日水米未進,今早才咽了口米粥,特遣了奴婢來向夫人請安。”


    聞言,江氏臉上帶了一分悲戚,柔聲道:“好孩子,回去好生照顧你姨娘,告訴她,心意到了就成了,安心養病切莫多思。”


    燕雨朝江氏又磕了個頭,垂著手退了出去。


    見屋內沒了旁人,江氏收起悲戚的表情,喃喃自語道:“這個馮氏,到底是怎麽回事,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了?”


    浣紗替她倒了盞金銀花露,不甚在意地笑道:“馮姨娘不是一直都是這麽個性子麽,連帶著三娘子也是如此。”


    江氏輕哼一聲,略有些不滿。


    “當初納她入府時,可不是叫她來混吃等死的,這馮氏,還真是不爭氣啊。”


    說著,江氏接過浣紗遞來的金銀花露淺抿了一口,清涼的口感倒是平複了絲絲心煩。


    “老爺當時很是寵愛了馮姨娘一陣子,隻可惜後來......”


    聽到浣紗話裏的遺憾,江氏忍不住接道:“九曲回廊上的那件事,老爺處置的太偏頗,若非因此傷了馮氏的心,她也不至於這般龜縮在自個院中......”


    “馮氏有兩三年沒侍奉過老爺了吧?”


    浣紗想了想,道:“不止呢,每每老爺去了西霞院,馮姨娘總以各種理由婉拒,時日久了,老爺也就懶得去了。”


    “嗬,哪裏是懶得去。”江氏冷笑一聲,“老爺是和馮氏較著勁呢!一把年紀了,真是......”


    難聽的話到底沒說出口,浣紗卻了然一笑,主仆兩人又嘀嘀咕咕了許久,方才歇下。


    主仆倆口中的馮姨娘,此時正坐在窗前提筆寫著書信。


    最後一筆落下,馮氏吹幹了墨痕,取了信封蓋上火漆,交與燕雨。


    仔細叮囑了一番後,燕雨便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吳府不遠處的一座兩進院落裏,馮家大爺馮春時正展信細看。


    見信的最後署名是“馮雨湖”三個字,馮春時忍不住伸手摩挲而過,粗糲的手指與信紙接觸,帶來一陣悸動,卻被馮春時強行按捺下。


    十一年來,他晝夜不歇,既是努力又是等待......不差這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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