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日吳三娘跟著功德司的車隊出發去了湖州。


    到達商州驛站時,車隊依令進站休整。


    吳三娘同曹女使一起,坐在二樓的窗邊喝茶,下麵院子裏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吳三娘這人最愛熱鬧,躲在窗戶後麵簡直變成了一台人形望遠鏡。


    隻見一頂略顯簡薄的花轎停在院中,周圍四個黝黑的轎夫相互招呼著,順手拍著身上的灰塵,喜婆見狀,見怪不怪,用力甩了甩鴛鴦戲水的香帕,然後按在了鼻子上。


    “再走上半日就到了,大夥兒歇歇腳,在驛站裏喝口水。”


    喜婆話音才落,驛站外麵忽然響起了一陣喧嘩,聲音越來越近,吳三娘仔細去聽,隱約聽到“不要臉的”、“老不羞”之類的字眼。


    喲,什麽情況?有戲看!


    吳三娘眼睛一亮,將緊閉的木窗悄悄打開一道縫隙。


    曹女使見狀也不阻攔,反而輕笑一聲,警惕地望向四周。


    此時,院中的大戲好不精彩!


    兩個中年婦人指著花轎正破口大罵,用詞之粗俗,簡直令人過耳難忘。


    喜婆不明所以,正要去勸,忽然聽清了其中一個婦人話裏的意思,瞬間如五雷轟頂,描著濃妝的圓臉黑成了冷炭。


    隻見那喜婆一把掀開花轎的門簾,將其中端坐的新娘子狠狠揪了出來。


    新娘吃痛,發出一聲有些粗糲低啞的“哎呦”聲。


    眾人皆是一愣,這聲音可不像少女,而是......


    兩個中年婦人中,身量略高的一個,大步上前,唰一聲掀掉了繡著並蒂蓮花的紅蓋頭。


    蓋頭底下卻露出一張慘白鬼樣的老臉!


    一時間,眾人也顧不上避嫌,紛紛圍上前來看熱鬧。


    “你!你是念姐兒的祖母?”喜婆指著“新娘”,臉上的驚愕仿佛是見了鬼,“你怎麽在花轎裏?你孫女兒呢?”


    身量高些的婦人,狠狠將蓋頭摜在地上,粗糙的手指幾乎點到了“新娘”臉上。


    “老不死的!這樣缺德的事兒你也幹得出來?虧得念兒叫你一聲祖母!你配嗎?你這樣的,放在年青的時候活該沉塘!”


    後麵婦人又罵罵咧咧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話,淅瀝瀝的口水混著酒氣噴薄而出,連同那些難聽到家的髒話一起,仿佛一巴掌又一巴掌扇在了“新娘”的臉上。


    隨著高挑婦人的喝罵以及矮婦人的幫腔,圍觀眾人也慢慢聽明白了。


    老婦姓褚,是附近褚家村的老寡婦,被兩個兒媳追到此地痛罵,是因為褚老太打暈了即將出嫁的孫女兒,自己坐上了來接親的花轎,想來個偷天換日!


    當下真是群臉驚愕、罵聲如雷。


    這世上竟還有這般不要臉的老婦!


    這是想嫁人想瘋了?!


    都年過花甲了,還這般思嫁!真是不知羞恥。


    眾人也算開了眼界,指著那臉上敷著厚厚粉底的老嫗,嗤笑不斷。


    被周圍一眾漢子嗤笑,又被兒媳點到了臉上罵,那一襲喜服的老嫗不幹了,叉著腰,直接敞開破鑼似的嗓門,高聲爭辯道:


    “天要下雨,老娘要嫁人,關你們何事!滾,滾,誰再看老婆子,老婆子就撕了衣裳叫他瞧個夠,瞧了身子就得把老婆子娶了!”


    粗鄙的話語令周圍諸多漢子盡數別開眼去。


    許是因為聲音過於高亢,老嫗臉上足有城牆厚的粉底竟出現絲絲裂紋,宛如蜘蛛網。


    再配上那血紅的幹癟嘴唇,有年齡小些的郎君,甚至彎著腰幾欲作嘔。


    樓下,高挑婦人看到婆母那張老龜一般的臉龐,再想到腦袋被砸出個碗口大的鼓包的閨女,氣得當即便失了理智,尖叫一聲,撲上去將老嫗的齊整發髻撕成了一團雜草,矮婦人見了,也不甘示弱,想起平日裏婆母的刻薄嘴臉,也嗷地一聲踹了上去。


    喜婆見狀,借著勸架的由頭,上前抱住老嫗,任由她如何掙紮也不肯鬆手。


    那老嫗被大兒媳按著頭撕扯,又被小兒媳將喜服撕了個七零八落,兩隻幹瘦的手臂死命地揮舞著,口中猶在喝罵不休。


    二樓上,吳三娘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啞然失笑,好一隻白額高腳老蜘蛛!


    似是想到了什麽,吳三娘忍不住撫掌輕笑,暗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眼眸微轉,吳三娘又深深看了一眼那老嫗,然後將聽到的信息都記在了心裏。


    樓下,婆媳大戰依舊熱鬧非凡,樓上,吳三娘卻對著曹女使揚起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笑臉。


    京城裏,小桐接到曹女使派人送來的書信,立刻就恍然大悟了。


    這就是姑娘說的,給大娘子準備的大禮!


    小桐將書信重新謄寫了一份,從吳府的後角門交給了燕飛。


    隻是吳三娘不知道的是,耿直如燕飛,竟直接將信放在了西霞院裏屋。


    幸好吳侍郎去了西霞院,無人表演了一番“亡妻回憶錄”,更幸好,吳侍郎沒有偷瞧信的怪癖......


    天隨人願,這場由吳三娘做編劇,江氏做導演,褚老太與阮青郎做主演的大戲,最終還是在京城上演了。


    就在吳三娘抓心撓肝地想知道褚老太與阮青郎的後續時,馮氏帶著燕雨和燕飛來了。


    一別數日,吳三娘十分掛念她娘,見了馮氏,剛要說話,眼淚卻打著轉湧上了眼眶。


    馮氏心疼不已,摟著吳三娘輕聲細語地安慰了起來:


    “三娘莫哭,阿娘就在湖州陪著你好不好?”


    “阿娘一個人住在湖州可怎麽行,舅舅既然求了外放,母親何不跟著同去?”


    吳三娘不是不想阿娘陪著,而是世道對女子苛刻,馮氏獨居在外,叫旁人盯上了可如何是好?


    “你怎麽知道你舅舅求了外放?”剛問完,馮氏又了然道,“是小桐告訴你的?”


    吳三娘朝外看了看,小桐點點頭,自去門外守著,吳三娘這才低聲道:


    “阿娘知道陪我來湖州的曹女使嗎?她是舅舅的人。”


    曹女使?


    舅舅的人?


    馮氏眸光一凝,不動聲色地將曹女使這個人記在了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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