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正和陶婆子一起,誇著她那仙人般的兒子時,一聲接一聲的淒厲哭喊就傳了進來。


    “阿娘,娘,娘啊!兒子叫人欺辱,簡直沒臉活了!”


    尤氏笑臉一滯,旋即不可思議地望著被兩個小廝抬進來的寶貝兒子。


    尤氏來不及尖叫便撲了上去,待看到她的心肝肉穿著破爛的衣裳,以及衣裳下隱隱紅腫的皮肉時,滿腔驚慌悉數化作了憤怒,厲聲叫罵道:


    “混賬!叫你們跟著少爺,怎麽傷成這樣?你們兩個都是死人嗎!說,是誰,是誰打傷了我的佑兒!”


    離得近一些的小廝叫阿北,聞言抹了一把臉上的口水,唉聲歎氣道:


    “大奶奶,小人護主不力,該罰,可那人力大無比,小人不是對手啊!”


    對於尤氏,阿北一向沒有多畏懼,大奶奶瞧著凶悍,其實就是個窩裏橫的蠢貨,稍稍挑撥兩句,護主不力什麽的,也就過去了。


    果然,尤氏的注意被“力大無比”四個字勾了去,當下便抽著涼氣問道:


    “哪裏來的練家子?竟不知道阿佑的身份?”


    阿北一臉的忿忿不平:“是吳三娘子身邊的一個丫鬟!瞧著像是武婢。”


    吳三娘子四個字入耳,尤氏伸著脖子,硬是咽下了到嘴邊的抱怨,訥訥道:


    “怎麽是她?她不是在萬壽禪寺清修麽......”


    見到父親不在,李祖佑可沒什麽可怕的,吊著眼睛,梗著脖子衝他娘發火:


    “就是她!你不是說她溫順和善、相貌出眾嗎?我特意去寺裏瞧了,就那回事兒!瘦巴巴的不說,脾氣還壞得很,兒子笑了幾聲,就笑了幾聲,她就叫丫鬟把我丟出了院外!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尤氏雖然腦子不大靈光,卻比李祖佑好多了,當下便理清楚了,敢情是阿佑私自去了萬壽禪寺,還闖了人家小姐的院子。


    尤氏重重地點了點李祖佑的額角,低聲斥道:


    “那是國寺,吳三娘子又是佛女!你怎麽這般莽撞,直接闖了進去?我跟你說,那裏頭有禁軍,要是捉了你可如何是好?”


    禁軍?!


    李祖佑不敢發脾氣了,後知後覺地嚇出一身冷汗。


    可他長驅直入,沒看到有什麽禁軍啊,她那院子甚至連個守門的人都沒有......


    “這回算你走運,可不能再這般莽撞了!”尤氏叮囑了好幾遍,生怕寶貝兒子又犯了糊塗。


    “不去就不去,可兒子不想娶她,一個瘦猴兒,還這般凶悍,娶了她,兒子還活不活了!”


    聞言,尤氏臉色一沉,故意冷著聲音道:“胡說,吳家世代官宦,吳三娘子的父親是三品兵部侍郎,娶了她對你隻有好處!我的兒,又沒人逼你和她琴瑟和鳴,娶回來當成佛像供著不就成了!”


    “娶個大佛?娘啊,你真是給兒子尋了個好親!”李祖佑眼珠子一轉,又舔著臉道,“我瞧表妹最好,真要娶,我也要娶表妹那樣的......”


    李祖佑口中的表妹,正是尤氏的侄女尤惜茹,可惜尤家勢弱,不然尤氏還真想成全了兒子。


    “阿茹是好,可論起家世,唯有吳三娘子才是良配。”尤氏按住又想暴起的兒子,低聲道,“她再有不好,嫁進來了也要守孝道,有阿娘壓著,她翻不出水花。”


    “那阿茹怎麽辦?”想到他那溫柔可意的表妹,李祖佑心裏萬般不舍。


    “阿茹?”尤氏笑得神秘,附在李祖佑耳邊輕聲道,“等吳三娘子生下長子,阿娘就做主,把阿茹抬進來,給你做個貴妾。”


    聞言,李祖佑不見喜意,反而抓耳撓腮,看起來很是為難。


    “阿茹做妾?舅舅他……會肯?”


    尤氏拉著兒子的手,笑得慈愛萬分、豪氣萬丈:


    “那就要看我兒能走到哪一步了!若是為相做宰,那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阿茹做妾,難道還委屈了她?”


    李祖佑自小便被灌輸“我命不凡”的思想,當下也不覺得他娘說得有什麽不對,隻跟著傲氣十足,連連點頭。


    見狀,阿北低下頭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


    卻說馮春時這頭緊趕慢趕,終於在三日內趕到了湖州。


    萬壽禪寺裏,吳三娘看著滿頭是汗、笑容燦爛的便宜舅舅,嘴角抽搐了一下。


    “舅舅怎麽累成這樣?”


    吳三娘看著馮春時懷裏的,厚厚的一疊話本子,明知故問道。


    馮春時抹了把汗,笑容不改:“聽說你愛看話本子,我多選了些給你送來,重是重了些,隻要你喜歡就好。”


    “我還沒看,舅舅就知道我喜歡了?”


    吳三娘不徐不疾,跟便宜舅舅打著太極。


    “那你現在看看?不喜歡了舅舅再去買。”


    馮春時說得順理成章,要不是吳三娘早對他有提防,還真有可能會露出些馬腳呢。


    吳三娘笑了笑:“舅舅說笑了,我又未啟蒙,能看懂幾個字?還是留下,日後叫小桐慢慢念給我聽吧。”


    聞言,馮春時臉上適時地浮現出些許歉意,笑道:


    “是舅舅忘了,三娘若是想識字,舅舅可以給你買些啟蒙書冊,叫小桐教你。”


    “舅舅真是周到,不過舅舅對我的情況了解不少啊,這些年除了科舉,還有心思這般關注吳府,舅舅真是費心了。”


    這下,馮春時笑不出來了,定定地看著吳三娘,歎氣道:


    “三娘,有什麽話就直說,不要夾槍帶棒。”


    吳三娘嫣然一笑,猶如春光明媚,可吐出來的話卻叫身後的小桐如墜冰窖。


    “我就想問問舅舅,你把我賣給誰了?”


    她家姑娘被賣了?


    小桐不可置信地望向馮春時,馮春時卻垂著頭看不清神色。


    眼睛盯著腳上的皂靴,馮春時麵無表情,與方才言笑晏晏的模樣大相徑庭。


    “三娘,為了你們母女能出府,付出些代價是應該的。不光是你,你娘,我,都不能避免。”


    “你娘失去了身份,再也不能堂堂正正地做人,我失去了大好前程,自請外放,去了偏遠的雲州,而你……”


    馮春時頓了頓,抬頭望向同樣麵無表情的吳三娘,“你隻能以身份換取自由,或者說是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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