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的時候。


    父親回來了。


    滿麵的不忿,還有點垂頭喪氣,看得出來,他此次去找那些村幹部,效果應該不好,這個也在王傑冠的意料之中了,要是別人這麽容易就妥協。


    那別人就別混了。


    “怎麽樣。”母親給父親盛了一碗飯,但是父親隻顧吃飯,不說話。


    氣氛不太對。


    母親也沒好氣,直接甩臉:“問你怎麽樣啊,跟個木頭似的。”


    “人家說了,這事定了,沒得商量。”


    父親明顯一肚子氣,但是不知道跟誰發泄。


    母親也繼續抱怨:“就你這個熊樣,哪件事能辦得成,前年爭那個山地,明明是我們先種了樹,後麵又被人搶去了,還有去年挖水溝,別人都挖到你的地,你就是個慫包,軟皮蛋。”


    不得不說,女人吵架就是厲害,這追溯的能力,堪稱經典大師了。


    父親不是那種很會吵架的人,但是他會用凶狠的表情來回懟母親:“你懂個屁啊。”


    母親還是絮叨:“我不懂,你最懂,你最勁,一天到晚沒見幹活,就知道開個摩托車到處逛街,要人沒有,要錢錢也要不回來,你說你有什麽用。”


    父親:“你有用,你有個叼用,一天到晚嘰嘰歪歪,你怎麽不去哭,看看別人給不給你兩千塊賠償。”


    母親這邊繼續開罵:“你好意思啊.,你真好意思呀..你以為你了不起?”


    就這樣。


    父親和母親就吵了起來了。


    對此,王傑冠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還想笑。


    是的。


    王傑冠就是在這樣環境成長起來的。


    母親和父親就像是一對歡喜的冤家。


    自從王傑冠出生以來,她倆就是這樣,無論什麽事情都能吵上一架,不吵一架都感覺不舒服了,不過好在她倆不會動手,也不會說離婚什麽狠話,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而且別看他們吵得很凶的樣子,可是第二天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


    很神奇。


    上輩子王傑冠不理解他們,這有什麽好吵的,覺得很煩,覺得父母之間根本沒有愛情,在這種環境下,潛移默化地影響了王傑冠。


    所以上輩子的王傑冠根本不相信愛情這東西,也不喜歡家裏這個氛圍。


    當然這也導致王傑冠一直都對婚姻或者找女朋友這件事很排斥,就算當初王傑冠其實還挺喜歡吳敏君,吳敏君也暗示過他幾次,不過他都沒有和她更進一步了。


    想想都可惜了。


    上輩子,王傑冠經曆太少了了,不明白父母之間的感覺。


    其實吵架就是她倆的一種相處之道。


    有些人和和睦睦一輩子,有些人吵吵鬧鬧也是一輩子,沒有誰規定夫妻之間就應該按照什麽模式來生活,隻要他們本人覺得舒服就好了。


    吃完飯,父親放下碗,抽了一口煙,一口氣還是順不下來,於是又風風火火又去了,這次他很聰明。


    沒有直接去找村幹部了,而是把村裏有賠償的村民全都叫了過來,把規定的賠償的價格都說了出去,號召大家不接受這個賠償方案。


    村民都是無知的人,聽到這樣的情況,自然都十分的躁動,表示很惱火。


    父親雖然讀書不多,做事還是很有頭腦的,他讓大家都守住底線,不要輕易地簽字,反正隻要村裏不提高賠償大家就不接受征地,最後還讓大家都發誓不能單獨接受低價的賠償,不能搞背叛。


    第二天他們還組織人到了施工現場去鬧了一下,有人有點衝動直接搞了破壞,聽說事情鬧得挺大的,都出動警察了,不過這個事情父親並沒有去參與,是王傑冠不讓他參與的。


    王傑冠知道,一旦把他們惹急了,上麵就喜歡搞的一招就是:把帶頭的人抓了,殺一儆百,以儆效尤。王傑冠不希望父親成為這個犧牲品。


    但是晚上,村長帶了幾個人,浩浩蕩蕩的就上門來找父親聊了,如果他們不是帶了水果來,王傑冠都以為他們是黑社會上麵來找事的,那陣仗有點嚇人的。


    不過父親還挺淡定在抽煙。


    王傑冠不想拋頭露麵,畢竟自己是鑫海水務公司的,讓人知道自己教唆父親對坑公司,那傳出去肯定會影響自己在公司的名聲,所以就偷偷躲在房間裏,偷聽他們的對話。


    村長來了就開門見山:“老王,你這個不厚道了啊,自己鬧就算了,還去煽動一群人到鄉政府去鬧事,你這樣做,對我們村子沒有任何的好處啊,而且還搞得我們很被動,鎮長發話了,要我們嚴肅處理,你看這事如何收場。”


    原來父親在村裏的昵稱是老王,還挺親切,父親倒也不急不慢的,重重地吸了一口煙,然後輕飄飄地:“村長,他們可不是我煽動的,我沒有那本事。“


    村長:“不是你,他們怎麽會一下就變卦了,你不說誰知道賠償真實價格啊,你這做得有點過分了。”


    父親:“我們過分了?本來人家水務局規定是一畝地賠兩千的,你才給我們三百塊一畝地,這到底是誰過分了,我知道你們要過水,但是這水太深了咧,反正我接受不了。”


    村長看父親根本不示弱,也拍拍屁股坐下來,意味深長地說道:“老王,咱們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我什麽時候坑過你啊,這次的賠償是統一標準的,隔壁村也都是這樣,你不信可以去問問,這個是絕對沒辦法提高的,我們村幹部也沒拿多少水,就一包煙的錢啊,理解一下。”


    一包煙的錢你會給人家賣命,你這哄騙三歲小孩子呢。


    父親表情冷淡,依然不鬆口:“你這話啥說得就麽得意思了,我們要求也不高,就一畝賠償五百塊,不是這個數,我們肯定不能簽字的,村長你就把我們這個需求提上去就好了。”


    村長:“你這個老王,有點老懵懂了,實話告訴你,其實你簽不簽字,根本無法影響什麽的,這個工程肯定是要搞起來的,這是大勢所趨,不可阻擋。


    你一個人根本無法阻止的,這是造福全村人的民生舉措,是關乎民生大局,誰要是從中作梗,那就是和全村人民作對,這個後果我看誰也承擔不起。”


    這村長一看就是受到了九年義務教育的熏陶,覺悟很高。


    父親倒是一副爛泥的態度:“村長,你別拿什麽大局,大勢來忽悠我了,我就是一個平頭老百姓,我也不懂那些政治的玩意,我就知道你們不能欺負我們老百姓讀書少,現在這個一畝地才三百的賠償,太少,你們不能這樣辦事的。”


    村長繼續勸道:“老王你得理解一下啊,我們村幹部確實收了一百塊,當然了我們收這錢,也不是為了我們自己,都是為了村子的建設,我們準備要改變一下我們的村容村貌,還打算修個公路,搞個廣場啥的,這都要錢的。”


    父親依然油鹽不進:“這是兩碼事了,你不能犧牲我們的村民的利益吧。”


    村長看父親完全不為所動,也改變了談判的策略,直接拿過父親剛吸的水煙。用手抹了一下,也抽了起來說道:“老王啊,想當年咱們讀書是一個班的,還一起打過架,扛過沙袋,捅過鳥窩,算是自家兄弟了。”


    好家夥,這拿出感情牌了?


    真實老母豬換內衣,一套又一套啊。


    父親平時母親對罵,練就了一身刀槍不入的本領,所以還是不緊不慢地說道:“對啊,村長,你這樣對待自家兄弟,不合適吧。”


    父親直接將他一軍。


    帥得無以複加。


    不愧是我王傑冠的老爸。


    村長沒想到父親會這樣說,有些尷尬,不過他很快就調整了心態,繼續說道:“我肯定不會讓你吃虧,這樣,你家的地,我們就按照5百一畝來賠償。”


    挖槽,鬆口了嗎?


    勝利了嗎?


    王傑冠都想振臂高呼,誰知道村長又說了。


    “不過老王你得把答應我幾件事,首先愛你你必須收回你今天給其他村民的話,告訴他們你是胡說八道的,讓他們都不能鬧了,乖乖簽字,當然了,你今天要第一個在這裏簽字,說你接受300一畝。”


    村長說完就把隨身攜帶的賠償協議書擺在了桌上,然後一隻手慢慢地推了過來,王傑冠聽到這話,有點震驚,也有點意外,小小的一個山村,村長也是牛逼了,這招太高了。


    用這種利益去收買父親,他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所以寧願讓父親拿到賠償,但是其他人肯定不行。


    這反間計,這相當於直接把父親拉攏了,讓父親成為一個幫凶,成為一個背叛者。


    父親能頂住誘惑嗎?


    一直閉口不語的母親看父親不說話,自己竟然開口了:“這不是把我家老王放在火炕上了,要是你們把事情暴露了出去,我家老王還怎麽在村裏混了?這個絕對不行。”


    看來吵歸吵,鬧歸鬧,關鍵時刻,母親還是站在父親這邊的。


    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村長馬上回答:“我不說你不說,他們不可能知道你拿了五百的賠償的,到時候我們還能為你們爭取多一點的青苗賠償,你們考慮清楚。”


    王傑冠聽村長這話,自己都有點動心了。


    父親惆悵了很久,不過最後還是咬唇回答:“這種事我做不出來,你不用說了,我肯定跟大家一起的,我絕對不能背叛的。”父親還是頂住了。


    看不出來,父親還有這麽高的集體責任感,他其實完全一個人獨食的,但是他不能。


    話已至此了,雙方都有點僵了。


    村長臉色也變了,變得有點嚴肅,他用眼神瞟了一下,這回另外一個叫做雷鴻的村幹部出來說話了,語氣十分的強硬“老王你這樣搞,大家都很難辦的了,如果你非要這樣,那明年你家的耕種土地,我們也要讓人重新丈量來登記上報了,你看著辦吧。”


    什麽意思,王傑冠有點懵逼。


    父親一聽這話,臉色也暗沉了。


    母親馬上就跳了起來:“你們憑什麽重新丈量我的土地麵積。”


    雷鴻冷臉:“這個不是你說了算的,國家就是這樣規定,每家每戶都要按照既有的土地麵積納稅,我知道你們家上報的麵積少了很多吧。”


    什麽意思啊,這是威脅了吧。


    這裏解釋一下,因為村民現有手上耕作的土地,其實都比村裏登記的麵積要多很多,政府這邊也是按照登記的麵積來收取村民的土地稅,登記少了,就是可以讓村民交少一點這個土地稅。


    這個誤差,不單單是本村,在其他地方基本都一樣。


    並不是父親一個人的特權,這個東西也算是農民的一個隱性福利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包括政府的員工,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村幹部家裏亦是如此,甚至報上去的誤差更大,有些有關係的有背景的幹部,直接不用交稅的,現在這個村幹部用這個來壓父親,有點惡心了。


    這種損招都使出來了,果真無所不用其極了。


    母親還是不服:“要量大家一起丈量,就丈量我家的地,這是公報私仇了?”


    雷鴻:“陳芳,王大路,不能什麽好處都讓你占了吧,又要牛吃力,又不讓牛吃飽,反正你好我好大家好,你也不要我們難做啊。”


    終於,嘴臉是出來了。


    這前麵又是哄,又是誘,又是騙,最後都是回到了恐嚇。


    父親也知道是不是無可奈何,反正歎了一口氣,看著雷鴻:“你們這是做籠子,逼我簽字了。”


    雷鴻麵無表情,接過話:“我們可沒有逼你,簽不簽字還是你自願的,我們隻是給你說清楚利弊,不要到時候出了事再來後悔了。”


    這說辭,簡直逆天了。


    “我考慮一下。”父親不想再糾纏了。


    話說道這裏,基本沒有說下去的餘地了。


    村長帶人準備離去,突然走到了門口又折返了。


    悠悠地還來了一句:“老王,我記得你兒子也是鑫海公司的員工,這個工程就是他們水務公司搞的,到時候要是被人知道他父親這樣搞對抗,你兒子在公司還怎麽混?你好好想想吧。”


    這還扯我身上了。


    王傑冠真他媽醉了。


    這一波接一波的攻勢。


    太猛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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