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說說笑笑,關係倒是親近了不少。


    楊繼昌和查良庭早已吃完,現在正事也已談完,左右無事,陪著王二毛再坐一會兒。


    王二毛一邊吃著,一邊繼續盯牢楊繼昌問,楊繼昌卻是死活都不願再多說一個字,逼到最後,隻能談到了玄學。


    “二毛,我沒憑沒證,沒辦法跟儂講得再更具體。這句話裏的意思,也僅僅是我自家心裏的感覺而已。儂再要問,我隻能講,曆史上的朝代興替,大都是始於書生,也大都是終於書生。這其中,沒有道理可講。非要講的話,隻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亂世紛爭,比拳頭,講手段,鬥心機,心存一念為公,便是聖人,心存一念為私,也能成為一方梟雄。實實惠惠的人,自然有人跟從,空談理想、主義、民族、氣節的人,可以放在太平年代吃飽飯沒事體做的時候再接觸。”


    王二毛眼睛巴登巴登,仔仔細細地聽著,嘴巴裏跟心裏同時反複回味,一塊七分熟的牛排倒是硬給他嚼出了牛肉幹的味道來。


    這話講得似是而非,有所指,卻又像是在泛泛而指。


    他是在擔心著什麽?還是在規勸著什麽?又或是在表達著什麽?


    索命不同於蘭花。


    這幫人不是苦命,他們個個都有故事,人人都有閱曆,對這世道的理解和看法更是已經走向了某種極端,極端到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去打碎它,重塑它!


    但這種極端個人英雄的想法,又怎會是一個積弱的國家可以重新崛起的希望呢?


    王二毛不能理解,現在卻隻能理解。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查良庭,這個大教授難道也是這麽想的嗎?


    查良庭苦笑著搖了搖頭,“我要是能看到希望,那現在就不會賴在索命了。”


    王二毛反問,“在索命門裏又能怎樣?”


    “以殺止殺,以血還血!暗夜將至,至少不能瓦全。”


    “然後呢?”


    “沒然後了。”


    “沒然後了?”


    王二毛不懂,“阿拉堅持抗戰,不就是讓大家在將來有希望能過上好日子嗎?哪能叫做沒有然後?”


    查良庭看了看他,想了想,慢慢講,“你講的這些,我自然是想過的,隻是…… ”


    王二毛眼睛巴登巴登,看他似乎是有點顧慮,欲言又止,最後像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開口講,“二毛,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竅坎來了!


    王二毛坦坦蕩蕩,端端正正地坐好,“儂問。”


    “如果有一天,我是講如果啊!你在上海灘一呼百應,重慶,延安,南京,統統買賬,各自派人來跟你商討戰後的重建,你會怎麽做?”


    這種問題王二毛從沒想過,也無暇去想,見查良庭問得認真,倒是奇怪了。


    “這種問題現在就要去想?”


    “必須是現在!”


    王二毛聽不懂,“現在日本人都還沒打跑,去想這些遠開八隻腳的事體有啥意義?戰後重建這種事體,我懂隻屁啊!問我不是多問掉?”


    查良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不會是多餘問。你手裏的錢糧人馬,總要有個歸處。”


    這下,王二毛徹底聽懂了。


    這兩個人兜兜轉轉繞了半天,是想知道該在什麽時候離開他。


    他低著頭想了想,不禁一笑,“兩位阿哥,我王二毛的出身,你們應該都已曉得。對於我這種賊骨頭來講,家國天下?充其量,能有個家就已經阿彌陀佛,其他的事體,我不懂,也沒必要去懂。跟你們講句實話,現在跑來參加抗戰,不是我的本心,隻是因為機緣巧合的被大家停在了杠頭上,沒辦法。你們現在非要叫我對戰後的時局做個設想的話,我隻能講,後麵的事情一概不會參與,世上也不應該再有王二毛這個人。”


    楊繼昌和查良庭聽得均是一愣,查良庭忙解釋,“二毛,我不是逼你……”


    王二毛哈哈一笑,沒讓他繼續講下去。


    “大教授,很多人跟我講過,我王二毛這個人沒讀過書,道理卻是懂得蠻多,這是天賦。也有人跟我講過,人是會變的,此一時彼一時,船到橋頭不得不直。但是,我是啥人?這個隻有我自家曉得。我能做點啥事體,有點啥個本事?也隻有我自家曉得。廟堂在我而言,就是兩個世界。現在要抗戰,不得不有點關聯,抗戰結束之後,我總要過上自家逍遙自在的日子。儂剛剛問我,錢糧人馬哪能辦?我現在就能回答儂:錢糧散於民,人馬放南山。老法裏講: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叫我講,這就是將軍們拎不清!”


    楊繼昌聽明白了,“儂是要去做範蠡西施?”


    查良庭搖了搖頭,“你這個比方用的不好,越國最後還是被滅了。”


    王二毛有點輸給他們,打個比方需要這麽嚴謹嗎?


    “我就是我,又何必要去做別人?”


    楊繼昌和查良庭居然都同時不響了。


    他們並不在意王二毛想不想去做別人,他們在意的事,王二毛剛才都已講完。


    三個人大眼瞪小眼,一道做了相公。


    王二毛不曉得他們要做什麽,眼睛巴登巴登左看右看,看了半天,自家麵前的東西早已吃完,酒瓶也已經空了。


    “要麽…… 再開一瓶?”


    楊繼昌忙阻止道:“不用不用,阿拉自家弟兄不要講究這些。”


    他自己已經做好了決定,看了看身邊的查良庭,“大教授,我沒問題了,儂呢?”


    查良庭其實是還沒想清爽,但他的為人卻是相當仗義,既然做了兄弟,那就隻有共進退!聽楊繼昌催了,便不再猶豫,抬起頭來對王二毛講,“二毛,我們相交不深,所以有些話,隻能點到為止。不瞞你說,我兄弟兩個,對這時局,對這世道,早已經是失望透頂,不管是對廟堂還是江湖,都不會再抱有什麽幻想。這次過來幫你這邊做事,本來也僅僅隻是做事而已。”


    人之常情,王二毛理解。


    “但我和楊兄天生不是應付事情的性子,而你這裏,卻又忽然變成了敵後戰場的關鍵,所以我倆思來想去,還是要全情投入才是。”


    王二毛似乎懂了,“所以要問我剛才這些問題?”


    楊繼昌點了點頭,“必須要問清楚。”


    “然後呢?現在有了決定?”


    楊繼昌突然有點尷尬,又有點神秘兮兮,嘿嘿一笑,問道:“儂曉不曉得,索命門中有一個隱娘?”


    王二毛一愣。


    隱娘是他老婆啊!怎麽可能不曉得?


    這家夥問這幹嘛?


    “我跟老查需要決定的,就是要不要將儂當做是阿拉的隱娘。”


    啊?


    王二毛頭皮一麻,渾身汗毛管統統豎了起來。


    神經病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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