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著門房青大爺的提醒,餘缺終究是沒有鑽入床底睡覺,而是僵硬的躺在了床鋪上。


    隻不過他在夜裏,眼睛瞪得像銅鈴,翻身不斷,半點困意都沒有。


    明明身下是溫暖舒適的床鋪,可在他的感覺中,就是沒有生硬的石板地麵要好。


    一直苦熬到天明時分,太陽跳出,餘缺方才覺得困意襲來,慢慢入睡。


    叔父和叔母本是要叫他起床吃早餐的,但是悄悄推開門一看,便又默默的退出了房門外,並將家裏的兩個小祖宗也狠狠的敲打了一番。


    一陣嗷嗚聲中,該上工的上工,該去學堂的去學堂,屋中隻剩下叔母一人躡手躡腳的、忙前忙後。


    又等到傍晚到來,叔父提前下工,屋子裏的動靜大了些,餘缺方才悠悠轉醒,但是他明顯的感覺到外界還存在陽光,打心底裏抗拒這個時候出門。


    還是另有人登門而來,一陣談話聲在屋子裏麵響起,餘缺方才猛地睜開了眼睛。


    “缺兒年紀不小了,以你們的家資,恐怕是難以置辦出一頭家神的。不如早點做做打算,與其浪費機會,還不如和族裏好好商量,我定會幫襯你。”


    叔父生硬的聲音響起:


    “缺兒是個有主見的人,這主意該他拿,他若是想,自然會提。”


    輕笑聲響起:


    “他在你們家吃、在你們家住,你如何不能拿主意,他還敢翻天了不成?!


    聽說他私自跑出去了,昨晚才回來,也就是你慣得啊,若是我們家那兔崽子,回來了我腿都給他打折!”


    對方嘁笑過後,聲音再次渾厚的道:


    “你且先別忙著拒絕,我實話給你說了,這次是族中嫡脈有人需要,這才讓我來做個中人。


    若是餘缺識趣,大人物們手指縫裏落點下來,旁的不說,給他找一份活計定是輕輕鬆鬆。到時候他做工幾年,自個再貸款養上一頭家神,在族中討個婆娘,這輩子也就齊活了!”


    叔父沉默下來,久久沒有說話。


    餘缺躺在屋中,他清楚的聽著兩人的對話,臉上頓時冷笑不已:


    “果然,雖然我算是半個伏氏族人,但是想要考小舉,掙出頭,肯定會有各種各樣的妨礙襲來。”


    瞬間,餘缺原本對伏氏宗族並不強的歸屬感,幾乎化為烏有。


    話說他此番之所以會冒險出門覓鬼,除去是一股少年牛犢之氣外,也有著不小的原因是不得不如此。


    因為十有八九的,在他能夠考小舉的年紀,便會有人盯上他爹用命留給他的忠烈名額,並覬覦他的仙學成績,想要將他頂替掉!


    須知以他餘缺的仙學履曆,再加上一個忠烈名額的話,隻需要擁有一頭不差的家神,那麽在小舉中上榜的概率就將超過五成。


    若是背後再有宗族使力,小舉上榜的概率可以說是十拿九穩。


    如果是尋常的學子或家庭,可能會因為閱曆不深,消息不靈的緣故,壓根想象不到頂替之事,甚至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會相信。


    好在餘缺不同,他不僅有著前世記憶,這輩子又身為伏氏宗族內的一個外姓子,自幼便有著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早早就提防著這點。


    結果現在果真不出他的所料,族中來人,想吃“絕戶”了。


    狹窄客廳中的談話還在繼續:


    “唉,老餘,你就算不為侄子著想,你也得為自己,為自己的一雙女兒著想。


    你想想,自打你來了來伏氏,族裏是不是從未虧待過你,還給你在夜香司弄了份鐵飯碗的活計。”


    那人滿口敦厚的勸說著:“缺兒年紀小,不識人間勞苦,你年紀可不小了,若是能夠得到貴人提攜……”


    聽見這裏,餘缺眉頭皺起,他不再旁聽,更不想去檢驗試探自家叔父。


    砰的!


    他從床板上躍起,噔噔幾步,便踢開了自個臥室的房門,冷笑道:


    “好個挑撥離間、巧舌如簧的說客!不愧是伏氏養的一條老狗。”


    客廳中的談話聲戛然而止,甚至連煙氣似乎都僵在了半空中。


    叔父和那伏氏來人都愕然的抬頭看餘缺。


    啪的!


    立刻的,叔父便將手中的煙槍在牆上重重的一磕,喝到:“餘缺,誰教你這樣和長輩說話的!看來我真是慣你慣得無法無天了。”


    “快過來給十七叔賠不是!”叔父雙眉豎起,然後又換了一副局促的表情,笑嗬嗬的對另外一人說:


    “十七叔,孩子嘛,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嗬!”那被餘缺喚過“老狗”的伏十七,口上重重的哼了一句,然後慢條斯理的端起身前凳子上的一碗茶水,一口吐出:


    “呸!我說老餘,你雖然是夜香司的人,怎的口味也這般怪異,這臭茶沫子都放臭了,這讓人怎麽咽得下?”


    餘缺眯眼瞧了瞧,臉上的冷色更重。


    家裏今日取出的,分明就是叔父過年時偶得的上等普洱,平常一月才舍得解饞那麽一兩次。


    但是叔父口中卻連忙道: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可能是放壞了。改明我去趕趕鬼集,摟點清明茶尖兒,那嫩的喲,到時候再請您來做客。”


    啪的!伏十七將手中的茶碗哐當擱在凳子上,罵罵咧咧:


    “連個茶幾都沒有,還來做客?若不是上麵人有吩咐,真當我稀罕三天兩頭跑過來啊。”


    他陰陽怪氣、指槐罵桑好一會兒,方才抬眼看向餘缺,冷著臉道:


    “既然都聽見了,你自己想想怎麽做。記住,若是不把態度擺好,惹得了上頭人不滿意,到時候你就算認命,也休想得個好處”


    話說完,此人便起身要走。


    而餘缺聞言,他臉上的反倒是不再發冷,而是露出了笑容。


    “你坐下!”但是不等他有所舉動,叔父就騰地站起,嚴厲的喝他。


    餘缺麵色微僵,但還是皺眉停在了原地。


    那伏十七被他這般眯眼看著,身上不由的泛起了一陣寒意。


    忽地,此人也不走了,而是轉過頭,笑著露出了口中的兩顆犬一般的尖牙:


    “小雜種,你吃我伏氏、喝我伏氏的,怎地還想造反不成?


    識相點,否則哪天病死淹死了,隻會讓你叔父白發人送黑發人,一家傷心。”


    這話一出,叔父和餘缺兩人的瞳孔全都微縮,廚房中更是傳來了啪哢的一聲碗碟砸落聲。


    他們都聽出了伏十七口中的威脅之意。


    若是餘缺死了,自然也就沒人去使用餘缺父親留下的忠烈名額,到時候以伏家的實力,名額隻會肉爛在鍋裏,可公開推選。


    因此叔父和叔母兩人,頓時都被嚇到了。


    隻不過餘缺的瞳孔微縮,卻並不是被嚇到了,而是感覺到了殺意,心間一股暴戾的殺機騰騰升起。


    他臉上的笑意再現。


    這時那伏十七也隱隱發覺了不對勁,除去族內族外的那些公子哥之外,他還沒見過十五六歲的小孩敢一直當著他的麵,特別是在他放出家神凶氣後,還能這麽對著和他嗆的!


    “態度是嗎?”


    餘缺露齒笑著,口中的兩牙也尖利,麵上更是灰氣湧動,仿佛蛇蟲在他的臉上爬行。


    嘶!


    這下子,不管是那伏十七,還是叔父,兩人的臉色全都是驚疑不已:


    “你養家神了?”


    “你養家神了!”


    餘缺笑而不語,他的身形一閃,隻剩一道聲音忽地在那伏十七耳邊響起:


    “晚輩這就給族裏看看,我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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