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過了中天,時間算起來已是後半夜,經曆一天奔波的十三早就沉沉睡去,有在金子煥樓中順來的被褥,柏秋寒倒不愁這個少年在寒風中受涼。


    內城的能量波動遠非城外可比,柏秋寒修煉了幾個小時,就從之前兩場戰鬥的消耗中恢複了過來,繼續修煉也無助於增長修為,柏秋寒索性就將那塊從甘孟手中奪過的乳白色元晶拿了出來。


    把玩一陣,柏秋寒就發現,這塊元晶其實和那些在城外遊者手中獲得元晶並無什麽本質上的區別,最多就是雜質更少,能儲存更多的靈元而已,不同的、是這塊元晶之中的“靈元”。


    柏秋寒不知道這還能不能稱為靈元,具現化呈乳白色的能量,隻是區區一點——總量算起來不過也就兩三個單位靈元的數級,其中包含的能量強度卻等同於通常靈元的數百個單位。


    若是有靈元界人可以將這份靈元收入體內,基本可以瞬間從普通人進階到城主親衛那個層次了。


    但直接吸收顯然是不現實的,就如那甘孟,其實力在靈元界應該也算是不錯的了,卻也隻敢將這塊元晶中的能量吸收了很少一部分,用以繼續和柏秋寒作戰罷了。


    這是更高層級的氣息,柏秋寒使用空玄碎宇步和裂蒼玄勁時、在見到那條被黑袍人抓住的龍時,都曾感受到過類似的氣息,隻不過這塊元晶中的能量,是那時所感受到氣息的靈元版罷而已。


    “師父說這個世界力量的上限是先天,可這個層級的能量,哪止先天,就是玄極境界能不能有修出這樣力量的強者都還未可知呢!”


    柏秋寒看著手中的元晶,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以識引氣連其他係統的能量都可以控製,如果用這東西來築道呢!?”


    這種念頭一旦升起,就再難被抑製住了,雖然柏秋寒也不知道,把這種功能帶著更高層次的力量引入經脈究竟會發生什麽,但他畢竟有接觸過那個層次力量的經驗,而且……


    他壓製不住自己的好奇了,如果還能從這股能量中再次窺探那更高層級的話,些許冒險也不算什麽。


    “你找死嗎?”


    類似於精神力傳音的話語在柏秋寒的識海中響徹,徹底中止了他的行動。


    柏秋寒看向小葉,卻沒有太多警惕,能出現在他識海中的聲音,要麽就是沒有敵意讓他信任、要麽就是他根本抵抗不了,那還有什麽好警惕的?


    熟睡了半天的小葉睜開眼,用烏溜溜的眼睛和柏秋寒對視著,隻是她的眼睛中又一次失去了孩童的天真,讓人感到無比深邃與沉重。


    “你在跟我說話?果然是生而知之者?”柏秋寒說話的同時,也試著用精神力向小葉表達同樣的意思。


    “以你這點修為,敢直接操縱‘靈界源氣’,真當精神力境界高就是無敵嗎?”柏秋寒這幾天怎麽交流都無果的那個聲音,這次居然清晰地回話了。


    “你……果然,你到底是誰,難道在城外遇見你,也是你指引的?”


    柏秋寒興奮地話語卻沒有得到再得到回應,甚至連小葉眼中那幽深的光芒也淡了些,漸漸要被孩子的目光取代。


    柏秋寒曾嚐試用精神力查探過小葉的靈魂,隻是也沒有發現與一般的孩子有什麽不同,隻是此刻,他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精神力再次向小葉的靈魂探出。


    然後柏秋寒就看到了幾乎超出自己理解的一幕。


    那是識海在崩潰。


    或者說是分解,隻是那些不知道在什麽力量下粘合成識海的靈魂碎片,又回到了它們該去的地方而已。


    而當小葉的識海分解完畢,柏秋寒再次看向她的眼睛時,卻隻有童真的笑意了。


    他終於明白了,小葉的靈魂中真的有兩個意識,一個就是平時看見的這個孩子,而另一個、則是在靈魂碎片被某種力量聚集成識海時才會短暫出現的,而這股力量……


    “更高層次的氣息!?”柏秋寒看著用無辜的表情望向星空的小葉,“所以果然是你在指引我?在我使用空玄碎宇步或者裂蒼玄勁時,你也能獲得想要的氣息麽?”


    小葉卻是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好像在奇怪為什麽這個人這麽喜歡自言自語。


    “算了,和現在的你說也沒法交流吧,不管你是誰,你都是葉!”


    似乎是為了說服自己,柏秋寒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就在這時,柏秋寒發現一隻小小的手臂不知什麽時候溜出了繈褓,在空中虛抓著,好像在尋找著什麽。


    “餓了嗎?”柏秋寒拿過裝牛奶的皮袋,卻見小葉厭惡地皺了皺眉。


    “是這個?”柏秋寒舉起了手中的元晶,然後就看見了燦爛的笑容。


    這好像是名為“靈界源氣”的能量,依照小葉另一個意識的說法,好像是現在的柏秋寒無法直接利用的,但如果是她呢?


    柏秋寒試著將那塊元晶遞了過去,小葉小小的手掌一把將之抓住,牢牢地不肯放開。


    然後,天變了。


    本是萬裏無雲、月明星稀的夜空,卻陡然失去了所有的光,仿佛沉入了絕對的黑暗之中,茫茫的威壓,好像要將整個世界壓扁。


    柏秋寒感受到了那份恐怖,他不敢再將精神力外放出去,而是緊緊收束在識海之中,艱難的偏過頭,卻看見十三依舊在熟睡著,似乎沒有感受到那股壓力。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柏秋寒抬頭望著天空,那片黑卻仍舊沒有消失的意思。


    突然,天際出現了七道白色的光柱,有些光柱很遠,似乎在天涯海角,而有一道則很近,柏秋寒能夠確定,那就是城主府中那座高塔發出的。


    柏秋寒可以分辨出,那些光柱就是靈界源氣,隻是比自己那塊元晶裏的多上不知道多少倍就是了。


    在幾道光芒的衝擊下,天空的黑暗就像被貫穿的堡壘,開始龜裂、而後露出了被其掩蓋住的月與星。


    從黑暗覆蓋天空,到七道靈界源氣的光柱將黑暗衝破,前前後後也不過十幾秒時間,但柏秋寒卻已是滿頭大汗,比經曆一場大戰還要疲倦。


    “那黑暗難道是在排斥我們這些外界來者麽?”


    柏秋寒看著懷中那有可能就是這天地異象的始作俑者的小葉,眉宇中閃過一抹糾結。


    為了自己的安全,現在就遠離這個孩子是最明智的選擇,但是……


    如果能輕易放棄的話,早在感受到這個孩子靈魂中的沉重時,柏秋寒就已經放棄了。


    他無法拋棄一個還沒有犯下任何錯事的孩子;


    也無法拋棄一個在他對靈元界的氛圍感到疲憊時為他帶來安心與笑容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雖隻是短短幾天接觸,但柏秋寒知道,自己的內心已不想丟下這個孩子了。


    “難道這是你對我下的暗示嗎?”柏秋寒不想承認這種莫名情感的本質,所以他試圖用最壞的方法解釋。


    小葉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將本牢牢攥著的元晶拋在地上,而後用那雙細嫩的手抓住了柏秋寒的手掌。


    於是柏秋寒無法逃避了,他承認,他已經將這個和他並不是一個世界的孩子、當做了親人。


    柏秋寒很難相信別人。


    這種性格埋藏在心底,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所以他選擇獨自修煉正麵抗衡著恐懼。


    所以在十多年學校生涯中,他沒有交到一個他自己認為是的朋友;


    所以哪怕和室友嬉笑怒罵、和宋玉階並肩經曆過生死,他內心中認可的朋友,還是隻有淩星雪一個“同類”!


    他認同很多情感,認同很多人,但他都不會選擇與之交心,更不要說將之當做親人朋友了。


    大概這就是修煉精神力、無意間就能將很多事物洞察得太清的代價。


    但感情就是一種奇怪的東西,與小葉靈魂中另一個意識無關,或許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柏秋寒就無法將這個能看到過去自己影子的孩子棄之不顧了!


    一如當年,在寒風中將他撿回去的老者。


    “我在擔心什麽呢?不論你是誰,對我來說,你就是小葉。”


    柏秋寒再一次說出了這句話,不過這次不是為了說服自己,而是他已經堅定了自己的心。


    感受著手上的溫度,柏秋寒決定了,哪怕時間很短,他也要陪小葉成長,如果可以,他一定要將小葉帶回他所在的世界。


    要活下去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仿佛明白了柏秋寒的心意,小葉的雙手高高揚起,似乎在高興地歡呼著。


    柏秋寒撿起了那塊元晶,而後驚訝地發現,那靈界源氣已經失去了那無法理解的氣息,變成了純粹的能量——那應該是被小葉、或者說她的另一個意識吸收了。


    柏秋寒大喜過望,如果不是現在處境不對,他已經可以用這些靈界源氣研究築道的第一步了。


    “剛才那些靈界源氣,應該是從城主府裏發出來的,看來不論如何都要去一次了!”柏秋寒的來映城的目的本就是為了獲得足以築道的能量,現在路就在眼前,他怎麽會選擇逃避?


    更何況……


    “這也是你需要的東西吧!”柏秋寒看著小葉,露出了笑容。


    城主府中的高塔之下,正站著一名女子,她看來不過二十歲後半的年紀,精心編織的黑色長發被黑色絲綢高冠掩蓋,寬大的月白袍服將她的身體完全包裹,不露出半點肌膚?


    但她清秀的麵龐上卻是深深的擔憂——剛才的天地異象,這名女子顯然也注意到了。


    “華夜大人……”看著發出了那道靈界源氣後便沉寂下來的高塔,女子輕聲呼喚著。


    “清兒,我沒事,隻是壓製靈界源氣的暴動還需要一段時間。”塔中傳來的卻是也是音調較高的女子聲音。


    “華夜大人,剛才那難道是……”


    “嗯,沒錯,‘她’又複活了,而且不知為什麽接觸到了靈界源氣。”


    塔中之人正是映城城主尚華夜,而侍立在塔外的女子,則是映城內務總管、總領所有城主親衛的尚清。


    隻是此刻,這位身份地位在映城中能排到前列的女子,在聽到她敬愛的城主大人的話語,還是忍不住流露出驚恐之色。


    “那……那個怪物複活了?接觸到靈界源氣、複活了!”


    尚清一臉痛苦之色,似乎想到了那塵封在記憶深處的慘烈畫麵,想起了那赤地千裏、充滿絕望的慘痛記憶。


    “清兒,多少年了呢?我遇見你,開啟這無盡的重複之旅,有多少年了?六千年?七千年?”尚華夜不知為何顯得有些虛弱的聲音中帶著自嘲的意味。


    “六千六百九十五年!”對於那個難忘的日子,哪怕已是滄海桑田,尚清仍記得無比真切。


    “是嗎,還是你記得清楚。”尚華夜歎息一聲,“這樣的重複,是沒有意義的吧,這個世界依舊不會有任何改變,就算一次又一次的免於滅亡,卻也隻能這樣行屍走肉般地活著。”


    “不,不是這樣!”尚清跪伏在高塔的門前,光潔的額頭重重叩在地麵上,就連那頂高冠都偏移了位置,她卻毫不在意,隻是用真切的語氣說道:“華夜大人,您已經改變許多了,這映城,從蠻荒之地變成這樣的秩序之城,連那些卑賤的遊者都有入城的權力,這不全是大人努力的結果嗎?這靈元界之中,還有哪座城市能如映城一般讓人感到安心嗎?”


    “六千六百多年,若是有那天賦者,就是登臨仙界都夠了,在我這裏卻隻能做到這麽一點事情嗎,嗬嗬嗬,真是可笑。”尚華夜仍舊發出自嘲的笑聲,“終究是沒有改變的,如果沒有了我、你、還有淳於他們,這映城和幾千年不會有什麽區別,我拯救不了,我無法拯救。”


    “如果大人您都是這樣,又有誰能改變呢?”尚清清亮的眸中已經涔滿淚水。


    “所以這一次,我想試試另外的方式。”


    “難道您……”


    “我會去中界山上,見見那些人,商討一下可能性。”尚華夜語氣平淡,顯然這個想法已經經過深思熟慮,並非一時起意。


    尚清深知這位主君的性格,知道再勸無用,她再一次叩首,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尚清的一切都是您賜予的,不論您要去哪,要做什麽,都請讓我侍奉左右!”


    “笨丫頭,我知道也攔不了你的,此間事了,我們便同去吧,這映城,就交給那也許真可以改變的人吧。”


    尚華夜話語中滿是愛憐之意——在她眼中,那個在映城身居高位、殺伐果決的內務總管,永遠是那個從遊者手中救出來的、怯生生的小女孩。


    “是!”尚清擦幹了眼角的淚珠,站起身來,整理好衣冠袍服,重新變回了那個內城的管理者——隻要尚華夜一天是映城城主,那她這個內務總管就不能丟了映城的臉。


    高塔的最頂層,盤坐在軟墊之上的女子輕輕歎了口氣,“我想要救這個世界,卻有人來救救我嗎?”


    些微的悲涼之色很快被堅決所取代,她既然在這裏,就要扼殺軟弱,將自己的道路堅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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