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柏秋寒看著被血染紅的土與草,嗅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就覺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宛若夢境,夢中那個自己仿佛不是自己,卻又似是被虛偽的笑意強行壓在心底的真實。


    “對不起、對不起……”


    界靈仍在不住道歉,但柏秋寒並不覺得“她”有什麽錯,忘記的事情就是忘記了,倒不如說有時可以忘記才是幸福,像他這樣精神力達到以識引氣境界的人,就算想要忘記,也是無真正法忘記的。


    所以他迷茫著、自責著,本來清晰的前路變得模糊,甚至就要斷絕。


    “這就是師姐背負的沉重嗎?”


    練氣士成長的道路上,終要付出或必須或無妄的代價,而行走在築道這樣更艱辛的道路上,所付出的代價隻會變得更多。


    柏秋寒在靈元界運氣已經不錯,至少在尚華夜手中得到了足量靈界源氣,但在地球之上築道的、那位他想要與之並肩、分擔各自心中的沉重的好友呢?


    看似對一切都能保持平常心的她,應該承受得更多吧,她並沒有表麵看上去那般堅強,所以才會與他這樣的弱者訴說心中的苦痛與罪孽,所以才會暫時放棄了向更高層次的突破,放棄了去觸及那個開始脫離了人之概念的境界。


    柏秋寒不能停下,不能在這裏迷茫,不然一切都沒有意義了,他仍無法改變將要發生的那些他不願看到的事情,仍會像曾經那樣毫無反抗之力,也無法回應、回應那些真正關心他的人的期待,更無法麵對曾經的自己。


    但心中仍舊紛亂如麻,看不到出路,是以柏秋寒甚至有了強烈的自毀欲望,他隻能將意識沉入《煉心》之中,又讓自己的意識陷入短暫地湮滅,才終於清醒了些許。


    他知道,現在的《煉心》已不是煉心,更像是他在想要逃避時的毒,隻有讓意識湮滅重置,他才能從煩擾之中脫身出來,然而這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究竟是什麽在支配自己?


    那恐懼在石龜的封印在安靜地在識海之底沉睡,而能讓他產生如此劇烈情緒波動的,就隻有……


    柏秋寒沒有繼續思考,他的臉上恢複了笑容,反身上樓,將小葉抱起,輕輕在她耳邊說道:“你不用道歉,不論發生了什麽,我都會保護你的,都會!”


    “哪怕變成我這樣的怪物嗎?”界靈好像能看到那樣的未來,傳音之中也顯現出了不安。


    “不會的,我不會變成那樣!”知曉了異樣情緒的根源,柏秋寒卻沒有感到憤怒,反而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理所當然之感。


    於是他懂了,為何界靈的意誌會吸引他,為何界靈在他的身邊就不會被怨恨支配。


    “你將我的——界靈的怨恨吸收了,我每醒轉一次,那份怨恨就會轉予你一分,隻要我在你身邊,你殺死一個靈元界人,在他們心中的怨恨就不會傳給我,而是……給你!如果知道會變成這樣,我……我就不會……”


    “然而一切都已經發生了,我不會放棄小葉,也不會放棄你,何況這不是你的問題,而是……我的!”如若不是他對少年的背叛心存芥蒂,即便是那份足以支配界靈的怨恨,也不一定能支配他的精神,隻是現在的他還走不出自己加予自己的囹圄罷了。


    識海中再無言語,隻是那雙慢慢合攏的幽黑眸子旁,卻有兩點淚滴從眼角滴落。


    柏秋寒輕輕拭去了小葉臉上的淚水,緊緊抱住了懷中的她和“她”。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和柏秋寒交手過的鄭文堅自然已知道其外域之人的身份,但那因為外域之人才讓吃人靈元的怪物覺醒的傳說,其傳播範圍還是主要囿於城市之中,似鄭文堅這樣遊者聯盟長老雖然聽說過,但卻也隻是當故事聽,並沒有將那些傳說當真,所以他對柏秋寒的態度,更多隻是想與之一戰,並將他帶回盟中,滿足那位大人些許的好奇心。


    但他所看到的事情卻遠遠出乎了他的預料,對於遊者聯盟來說,這樣的普通村落已並不是如對普通遊者一般是劫掠的對象,尤其是在遊者聯盟這一任盟主地改革後,對於這些村落的態度也開始變得微妙。


    至少在鄭文堅的認知中,於遊者聯盟管轄下的村落裏,村民的地位和一般遊者聯盟成員並無甚區別。


    哪怕是在外界,普通村落雖然仍是遊者定期劫掠的對象,但也多年沒有發生過這樣的血腥事件了。


    所以鄭文堅感到了些微的憤怒——哪怕最底層的靈元界人活得如豬羊一般,卻又哪裏是你一個外域之人能憑一己喜怒能隨意殺死的?


    靈元如火燃燒,而在他身後,三名遊者正瑟瑟發抖地跪伏在地。


    “你們可以走了。”


    三名遊者聽到這句話如蒙大赦,他們早已領到了鄭文堅的賞錢,自然不想再摻和這些靈元界的頂級高手間的摩擦。


    鄭文堅微眯著眼,用手中重新鑄好的苗刀刀鞘有節奏地輕敲草坪,周身靈元漸漸重回體內,而當那如熊熊火焰般的靈元徹底在空中失了蹤影之時,他的雙眼陡然睜開——其中的戰意已臻巔峰。


    其時柏秋寒正心馳神搖,直到鄭文堅朝自己走來時,他才終於發現這個曾一起合力對敵、而今卻怎麽看都沒有善意的遊者聯盟長老。


    柏秋寒沒有問鄭文堅因何而來,因為那一身戰意就足以說明一切,若換成原來,他總歸是要嚐試溝通以終止這無意義的戰鬥的,但是現在,柏秋寒卻渴求著這場戰鬥。


    “不要!”界靈想要勸阻,但“她”卻已聽不到柏秋寒的回應了。


    “她”不知道這一戰後柏秋寒會變成什麽樣子,所以“她”極力想排除這種未知,所以“她”再次動用了自己的力量。


    這一次,終於確切感受到那靈魂深處的怨恨在漸漸剝離,雖然隻是意識體,但“她”卻感受到了心痛,然而事情並未如界靈想象中那般發展,“她”對鄭文堅體內靈元的操控被什麽東西阻隔了。


    中界山之人看似可以不受界靈的控製,然而那其實是有極限的,他們是將靈元以不同於尋常的方式運轉,從而勉強與吸收靈界源氣不足的界靈之力平衡,以此躲過界靈的掌控,然而那也隻能趁界靈弱小之時,一旦界靈自身也有等同靈元脫體的實力,那中界山的方法就無效了。


    然而鄭文堅不同,在界靈的感知中,這個男子體內的靈元已經產生了變化,從某種意義上說,已經不是靈元了,對於這種變化,“她”久遠的記憶中似乎見過類似的力量,那是……


    “小心!”


    界靈傳音提醒著,但鄭文堅手中的苗刀卻已經劈了過來。


    柏秋寒並沒有放下手中繈褓,卻不是他不想,而是根本來不及!


    鄭文堅追求著戰鬥,卻並不追求公平一戰,如果不能在戰鬥中取得最後的勝利,那一切都沒有意義,所以他可以為此傾盡手段。


    柏秋寒抽出橫刀,擋下了鄭文堅的劈砍,他雖僅以單手對敵,但這一招卻是平分秋色。


    “真是如此麽?”鄭文堅心中一跳,即使先前他便推測出柏秋寒實力又有進境,但真何其交手,感受到那或許比自己還要更強的力量之後,他還是不免有小小的驚訝。


    不過這份驚訝不會影響他的戰意,而他的戰鬥也從不依靠絕對強大的力量,苗刀一沾即走,然後便挑柏秋寒護著小葉的左手。


    柏秋寒隻得舉刀防禦,然而這隻是鄭文堅連環攻勢的開始而已。


    鄭文堅的道路,是戰鬥之道,力量相若,便以堂堂之風對敵,若是力有不逮,則行奇道,以詭勝之。


    這在前次交手之中柏秋寒便以為已經明了,但而今鄭文堅對自身道路的理解顯然又有進益,那把苗刀就如戰鬥本身,雖此時避實就虛,但掩藏在其後的卻必然是雷霆一擊。


    不能這樣下去!


    柏秋寒這樣判斷著,再沒阻擋鄭文堅接下來的一刀,隻是勉強側身閃躲,讓那附著靈元的苗刀在自己胸前留下了淺淺的傷口。


    時空扭轉,柏秋寒的身影消失,而帶著扭曲的刀刃,幾乎同一時刻出現在鄭文堅身後。


    身後似有龍吟,又似有灼熱的氣息噴吐在後頸之上,鄭文堅見過這一招,讓柏秋寒當初越境傷了尚清的秘技,麵對這樣一擊,他臉上卻並未流露出半分慌亂。


    “外域,外域,而今你們不再是唯一!”鄭文堅抬起苗刀,在心中低吟。


    柏秋寒忽略了鄭文堅的動向,他此時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借不到師父的勢,借這條龍的勢我還是能做到,我要將眼前的路……打開!”


    修長的苗刀仿佛彎成了奇怪的弧度,那是其上血紅的靈元不知何時凝結成了不規則的晶狀,扭曲了光線的緣故。


    毫無疑問,這是秘技,至少已有了秘技的雛形!


    但這又不同於練氣士的秘技,像尚華夜改造的秘技,就算能以靈元驅使,其中練氣士的風格依舊十足,而鄭文堅的秘技,卻是全以靈元催動,如果不是有人教授,那就是……


    自創!


    如果真是如此,鄭文堅無疑開了靈元界的先河,哪怕是模仿、哪怕還很粗糙,這卻是真正屬於靈元界的力量!


    柏秋寒沒有思考這些事情的餘裕,裂蒼玄勁與鄭文堅那化為晶體的苗刀碰撞,於是平靜的夜空中,可聽驚雷。


    苗刀上那由靈元形成的晶體爆散,化作漫天赤紅粉塵。


    空間扭曲了一瞬便恢複了正常,鄭文堅退出十步開外,顯然他自創的秘技還不足以正麵抵擋裂蒼玄勁那超然的力量。


    但這並不代表鄭文堅輸了,因為那些落在柏秋寒身上的赤紅粉塵,突然開始劇烈燃燒起來!


    突破了柏秋寒護體的念力,這些靈元粉塵中蘊含的能量可見一斑,饒是柏秋寒已經見機極快,可還是在肩頭手臂上留下了輕微的燒傷,不過好在沒傷到懷中的小葉,也讓他鬆了一口氣。


    一招對拚讓柏秋寒受了傷,鄭文堅就如同在戰陣之上取得了優勢的那一方,便要將這優勢擴大為勝勢。


    他仿佛不用回氣一般,又向柏秋寒撲來,柏秋寒是靠著以識引氣的精神力境界可以做到這一點,但鄭文堅並無精神力修為,更非先天高手,他卻又是靠的什麽?


    無法思考!


    麵前刀光快若閃電,卻不再是開始的虛招試探,而是將全部身家押上、以命相搏的決戰!


    靈元的粉塵不斷掉落,雖沒有初時結出晶體時那甚至能和裂蒼玄勁碰一碰的莫大威力,那灼熱的靈元卻也讓柏秋寒左支右絀,無法集中心神使用秘技。


    前次是柏秋寒以鄭文堅為磨刀石磨練技藝,但現在卻反了過來,鄭文堅在這場戰鬥中,自創秘技明顯使用得越發熟練,甚至隨意揮灑間,便有如花粉碎末的靈元飄揚。


    這種感覺過於奇怪!


    如果說前次交手尚有跡可循,那這場戰鬥從頭到尾便都在鄭文堅的掌控之中,沒有一點間隙,失誤即是戰敗。


    同境界之中,柏秋寒從未被壓製得如此之慘,就算是麵對靈元更強的淳於風,自己就算抱著小葉保護著那個少年也能將之擊敗。


    但若換成現在的鄭文堅,柏秋寒就算不保護小葉,也沒有把握能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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