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們逃走了?”明城的議事大殿中,霞隕坐在最高位上,聽著前線的報告。


    “是。”跪在下麵的斥候滿頭冷汗,深深埋下頭,不敢看霞隕的表情,“但是大人,他們就跑了二三十人,我們已經消滅其有生力量了。”


    “好了。”霞隕顯然不想聽下屬辯解,擺了擺手,打斷了斥候的話語,“跑了就跑了吧,去,按後續計劃執行,哼,不調查不知道,這個苟建名居然已經做到如此地步,不過沒有與之相配的武力,終究還是脆弱不堪啊。”


    被霞隕話中的寒意所激,那斥候激靈靈打個冷戰,他不敢再與這位大人多耽,趕忙告退。


    見那斥候走遠,霞隕暗暗思忖著,他自認對苟建名的尊重已經足夠,用前鋒軍埋伏,又調專人去抄他後方,對付一個小小遊者,已是殺雞用牛刀,但不知為何,他隱隱總有些不安的感覺。


    “來人!”


    霞隕一聲呼喊,登時便有三名身著黑衣的密探現身殿中。


    “你們去看著謝玉吉,讓他必須把那個苟建名的人頭帶回來,就算死無全屍了,也要帶回可以證明身份之物,否則他這個將軍就不用當了!”


    “遵命。”三名黑衣人齊聲領命,而後便消失在陰影之中。


    這些密探都是霞隕專門培養,每一個都有靈元脫體的實力,雖然浸淫不深,但放在城中實力還要超過大部分將軍,有此力量,若是苟建名再逃走,便實在沒有道理了。


    將思緒從那隻討厭的老鼠身上移開,霞隕看著桌上的情報,嘴角勾起了笑容。


    “四萬人嗎?不愧是卓普家的瘋子,就算是垃圾,魄力還是有的。”霞隕冷哂——他桌上擺著的,正是遊者聯盟的調動報告。


    “可惜,所謂自由與尊重權利?不過是把軍力分散,調動都瞞不過任何人,真是天真。”霞隕搖著頭,然後看向另外一份報告。


    “傷城、道城各出一軍嗎?這個廢物城主還有點作用,不過……罰兄還是出手了啊,銷聲匿跡二十年,果然在暗中搞事情。”


    明城畢竟勢力遜色於其他城市,常備軍力不過二萬,其中還有不少久疏訓練,霞隕來到明城後雖然努力強化軍力,但除去守衛城市必須的兵力,也隻能派出三萬不到,而遊者聯盟那邊四萬軍力卻並非其極限,在高手總數上,哪怕遊者聯盟在映城折了不少長老,在總數上也有絕對的優勢。


    傷城與道城俱在遊者聯盟本部之東,而明城則在其西麵,隱隱成包圍夾擊之勢,那兩城的來信說各出兵一萬,都由數位將軍帶兵,雖不能歸於霞隕指揮,但也能讓遊者聯盟分神應付。


    這當然不會是巧合,正如霞隕自語的那般,後麵還有另外的推手。


    那人究竟是敵是友還未可知,霞隕能趁此機會將其逼出來,對他來說可謂是一舉兩得了。


    在明城安排下一步計劃的時候,苟建名終於到達了“原點”,這座村落早沒有一月前的熱鬧,木樓皮帳上俱是灰塵,本來滿滿的畜欄中看不見一隻牛羊,甚至在這造飯時刻,都沒有半縷炊煙。


    眼見此景,苟建名卻鬆了口氣,看來這村落的確如他所想那般順利轉移了。


    在擊敗陳惠之後,苟建名就預見到這場戰爭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結束,而這些靠近戰場中心的村落,無疑會成為戰爭的犧牲品,故而遷移便勢在必行。


    哪怕要拋棄那些多年開墾出來的農田,哪怕聚集之後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苟建名還是決定,靠近戰場的五個村落全部向他的大本營方向遷移。


    村落中如苟建名所命令的那般,留下了一定的糧食物資——用以拖延那些侵略者的步伐,當然也可用作苟建名撤軍之後的補給,不過現在他這點人根本用不完就是了。


    衝出陣來的十五名遊者,因為傷重和風寒在路上又倒下三人,含淚埋葬同伴之後,最終能來到這村落的,已不足出兵時的四十分之一。


    吳長明身為靈元脫體的高手,是這些人中唯一能保持形象的,卻也渾身浴血,鐵鞭上滿是刮痕。


    雖然身後可能還有明城的追兵,但苟建名還是做出了休整的決定——他的部下實在不能再走了。


    當然苟建名還有念想,希望那些被衝散的部下中能有人夠如約來到這裏,以及,他還沒有看到最想看到的那人。


    休整一日,距最開始所說的五天已僅有半日時間,但苟建名的視野中仍未出現半道人影。


    吳長明走到苟建名身旁,拍了拍其肩膀,歎道:“苟先生,還要等嗎?”


    苟建名這才悚然驚覺,吳長明還是那個靈元脫體的高手,可他的身邊卻沒有柏秋寒了。


    隻是苟建名此刻並沒有勾心鬥角的心思,躲開的吳長明的手掌,他懇切地說道:“吳長老,我已經沒有軍力,隻怕不能再對明城進攻,長老想來功勳已夠,可以回盟了,不論如何,感謝長老助我脫身,使我這四百餘兄弟尚能留存火種。”


    說著,苟建名已抑製不住眼角淚水,隻得深深一躬,掩蓋了那份軟弱。


    吳長明也覺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本隻為利益且礙於柏秋寒的武力與苟建名合作,眼下苟建名再無利用價值,柏秋寒不在,就算當場殺了他以洗刷屈辱也不過是舉手之間,但這一個月的經曆卻讓他無法升起這樣的念頭。


    遊者聯盟之人自詡與城市中人、與一般遊者不同,他們驕傲且高高在上,因為他們認為自己是人,而非那些不尊重人命的野獸。


    所以吳長明在映城中選擇救人,哪怕差點陷入萬劫不複之境,也沒有人真的去質疑他的決定。


    一個月相處,已足以讓吳長明看清苟建名此人,所以他不再那個麵目可憎、膽敢算計自己的遊者,而是能與自己站在平等位置上、甚至能夠獲得自己尊重的“人”!


    所以吳長明搖了搖頭,說道:“盟主大人還沒有回信,我現在回去也隻是徒增不快,還是先與先生一路到村裏去,也好讓盟中聯絡。”


    吳長明如是說著,可在場兩人都知道,在這茫茫原野,如無標識,要找一座連方向都不知道的村落有多麽困難,吳長明這番話語,個中含義已無需明言。


    “謝過長老。”苟建名再鞠一躬,揮袖擦幹了眼角的水跡。


    吳長明受了這一禮,說出的話語中飽含殷切,“苟先生,不,苟兄,請務必不要為一時困擾所挫,繼續走下去吧!”


    “我苟建名若是連這點挫折都接受不了,早就不知死在哪處荒原了。”苟建名露出了笑容。


    吳長明同樣一笑,這位遊者聯盟的長老拋下所有不快,仿佛又回到數千年前,第一次見到那位大人——首任盟主的時候。


    “既然是人,就不要活得跟爬蟲一樣。”


    “來,站起來,證明給我看!”


    “如果這樣睡下去,那就永遠也沒辦法站起來了。”


    ……


    想起了忘卻之事,吳長明感慨著,果然記憶這種東西是曖昧的,不論當初怎麽說一定要銘記,到頭來還是被丟到了腦海深處,但現在能想起來就好。


    “盟主大人是早就發現了什麽,才讓我試探他的嗎?”吳長明又想到了那個奇怪的命令,心中對於現任盟主又多了幾分敬畏。


    就在苟建名打算整隊退卻的時候,遠方卻傳來了馬蹄聲,兩人循聲望去,看清來人之時,都露出了喜悅之色。


    柏秋寒脫離了戰場,橫刀從未出鞘,衣上沒有半絲灰塵,他向著西邊漫步,說是漫步,卻也不遜於一般人奔跑的速度了。


    沒有思考的識海,仿佛歸於死寂一般,其中隻有“原點”這個詞、以及其所代表的地點——如果沒有中途的遭遇的話。


    走至第二天,柏秋寒身上所帶的食水實在無法滿足他和小葉——主要是他的需要了,不得已之下,他隻能偏離了道路,去周圍尋找能夠補給的地方。


    但在戰爭的摧殘下,這附近哪還有能夠活人的村落?就算有遺漏的糧食,也早被路過的軍隊或者躲禍的遊者掠奪幹淨,哪會有一粒粟米留下?


    柏秋寒內息循環,雖遠不及先天的與外界相通的辟穀之力,但降低消耗還能支撐一段時間,然而小葉不行,哪怕身為界靈的載體,現在的她也隻是普通嬰孩,用那快要忘掉的常識想想都知道不可能不吃不喝幾天。


    那就隻有找了——柏秋寒這樣想著,將許久沒有用過的精神力全力散發了出去。


    在剛進入丹海初結境界時,柏秋寒的精神力能覆蓋的範圍大約是以他為中心方圓百米,如果全力施為也許能再提升一些,而在完成第一步築道後的今天,這個範圍則是擴大了數倍,但在這茫茫原野之上,這點感知範圍還是顯得過於渺小了。


    足足走了小半日,將最後的食物搗碎喂給小葉之後,柏秋寒的精神力中才終於發現了異樣。


    無神的雙眼中泛出神采,他也不管那邊究竟是什麽,便徑直向那邊走去。


    侯建看著將他們團團包圍的數百明城騎兵,又看著身後各個帶傷的十餘弟兄,心中做好了決死的準備。


    身為苟建名的心腹,他的實力本就不弱於城主親衛,在曆經數次戰鬥吸收靈元後,更是進一步提升,雖然比那些高手還有很大的差距,但在戰陣中也是一員大將了。


    這次突圍,他自領十數人打算為苟建名分散敵人追兵的注意力,卻不想後來又有不少同樣想法的人加入,而這五六十人的隊伍,自然引起了明城追兵的注意,也順利將明城的追兵吸引了過來。


    當然,代價就是在損失大半兵力之後,還被明城包圍在了死角。


    “頭領應該逃出去了吧?”


    在看不到希望的時刻,侯建已經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在乎的隻是苟建名有沒有逃出去。


    想起幼時就在村中看到那位大人,隻覺得這個世界就如他一樣美好,但抱著熱血參加了軍隊後,才知道村外仿若地獄。


    沒有尊重,沒有法理,隻有碰撞的刀劍,隻有破碎的血與骨。


    於是他知道為什麽父母親人們會對那位笑容可掬的大人抱以最崇高的尊重與敬意——那位大人用他的肩膀、舍棄了他的尊嚴,保護了他和他們的家園,在黑暗中點燃了小小的篝火。


    現在輪到自己了。


    侯建這樣想著,握緊已滿是缺口的鋼刀。


    不用動員,因為此刻站在他身後的都是有著同樣想法的人,沒有不懼怕死亡者,隻是當心中所秉持之物超過這份恐懼時,便沒有什麽可怕的了。


    隻是還沒等到侯建這份犧牲之心實現,明城的軍隊就被阻攔了。


    阻攔者隻有一人,或者說一人加一個嬰孩。


    明城帶軍的副將驚駭的看著柏秋寒——數百人密密麻麻地圍著,此人是如何不驚動任何人進來的。


    “柏大人!”侯建當即興奮地高呼,他從未見過柏秋寒出手,但看苟建名對其如此尊重,心中便已猜到此人不凡,加之方才突然出現,哪還有不明白這位大人深不可測的道理。


    柏秋寒同樣認出了苟建名部下,既然遇見,他不可能不救,就算已經不會思考,也不是將所有記憶丟個一幹二淨。


    “放過他們?”柏秋寒看著那領頭副將,雖是疑問,但語氣卻毫無波動。


    那副將大怒,心說就算你靈元脫體能來去自如,難道你身後那些殘兵敗將還能跑脫了不成?


    當然這副將也不是蠢人,他並未回答柏秋寒的話語,而是撥馬回身,退到陣中,確認完全脫離柏秋寒的視線之後,才拔出馬刀。


    柏秋寒歎了口氣——這副將就算不做如此滑稽之舉,此時的他也絕不會殺人的,但是……


    “你們盡管往前衝,其餘之事交給我。”


    對於這好像是送死的命令,侯建卻未發出半點疑問地執行了,本以是必死之人,而今能有活下去的機會已經不錯了。


    但後續的發展卻大大出乎侯建的預料,所有擋在麵前的明城士兵,都像是遭受了無形的重擊般落下馬去,本來整齊的明城軍隊也因此混亂起來。


    侯建不知柏秋寒是如何做到的,但他此刻隻用往前衝就好了,沒有看摔倒在地的敵人,一行十多人竟一個不少地衝出了明城的軍陣。


    “侯大哥,柏大人還在裏麵!”


    一眾人衝出數百米,終於有一名遊者意識到柏秋寒還在明城的包圍中。


    侯建回頭望去,隻見明城的軍陣已經遠遠地快看不見,他咬了咬牙,便道:“你們先往西行,我留下來接應柏大人。”


    侯建話音剛落,卻見背後一陣煙塵揚起,卻是柏秋寒背著一身食袋水袋衝了過來。


    而那明城的軍隊也沒追來,看其旗幟的方向,竟似是要後撤的樣子。


    “柏大人……”


    “繼續西行,不要拖延!”


    侯建剛想打個招呼,便被柏秋寒的話語打斷。


    侯建知道利害,不敢多耽,便與部下催著疲憊不堪的戰馬向“原點”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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