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聽說了嗎?”天邊已盡是暮色,而從議事大殿中走出來的長老們在得到那個令他們無比震驚的情報後,不住竊竊私語。


    但也有人滿臉平靜,比如劉岩,又比如與他同行的孫進、梁故學等人。


    “劉長老,盟主大人請的客人,卻對池會他們動手,聽說還廢了修為,長老怎麽毫不吃驚啊?”梁故學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梁長老自己清楚。”劉岩皺起眉頭,整個遊者聯盟之中,又有誰不知道那幾人之師與梁故學是故交,而其身故後,也是梁故學在照看池會等人。


    “不若問問苟先生?”孫進插入兩人對話之中,同時看向不遠處埋著頭、若有所思的苟建名。


    見兩人不答,孫進便自顧自地朝苟建名喊到:“苟先生,請留步。”


    “孫長老有何事?”看著向自己快步走來的孫進,以及向這裏投來目光的幾名資深長老,苟建名收起思緒,露出營業性的微笑。


    “苟先生聽說了沒,我盟有幾位長老,被與先生同來的柏小兄弟廢了修為,還罰去當夥夫了?”孫進笑眯眯地說著,可是苟建名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中卻看不見半分笑意。


    “柏兄雖是我友,卻不受我製約,他要做什麽,我沒法幹涉,也沒有能力幹涉,諸位來問我,倒是借聽於聾了。”苟建名麵不改色道。


    “這位柏先生究竟是什麽人?”劉岩搶過一步問。


    苟建名在先前的講述中刻意隱去了柏秋寒的作用以及他們已和中界山有過解除的事實,現在自然不會公開,故而隻是道:“柏兄的實力我早便看不清楚了,但能讓貴盟主下交的,怎麽也不會是什麽簡單人物吧?”


    “盡是廢話。”劉岩腹誹,表麵上卻還是堆笑道:“柏小兄弟與苟先生同來,先生豈能一概不知?何況昨日在殿裏,我觀二位相談,顯然也是熟識了。”


    劉岩說著,幾名長老又將目光集中在苟建名身上,倒有種逼宮的味道了。


    苟建名也不明白柏秋寒的目的何在,但在遊者聯盟動粗,顯然是有他自己的想法或者什麽依仗,想到他還要在此地逗留一段時間,苟建名不願他和這些長老的關係太僵,更不願讓他被小瞧了、受這些小鬼的排擠,於是苟建名故作難色,過了許久,才好似無可奈何地說道:“我與柏兄相識有數年了,不過看他出手的次數卻是寥寥可數,不知各位聽過謝玉吉此人沒有?”


    “明城第二將謝玉吉?”孫進不住驚呼,而後才在諸長老責怪的目光中收斂神經,強裝滿不在乎地說道:“前明城第二將謝玉吉麽,不過區區小輩而已。”


    隻是這些表現又哪裏藏的住,苟建名立即明白,孫進和謝玉吉之間定然有些交集,大概率還交過手,於是他心中大定,又續道:“不錯,正是前明城第二的謝玉吉,在諸位長老眼中那大概算不得什麽人物,但在四年前,正是柏兄一手擊敗謝玉吉,救在下於水火,其時吳長明長老也在場,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找吳長老證實。”


    “擊敗謝玉吉,又算什麽大本事了?”劉岩等人已默認吳長明站在苟建名一邊,自然不可能去找他求證,所以孫進又出言擠兌,試圖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孫進所想,苟建名心知肚明,看著那強撐出來的氣勢,他不禁暗暗好笑,“孫長老,以你之能,擊敗區區明城將軍自不不在話下,可若是一招內克敵製勝,隻怕還欠了些。”


    苟建名前半句奉承還讓孫進很是受用,但聽到後半句時,他卻忍不住瞪大了雙眼。


    不僅是他,以劉岩為首的長老都或多或少流露出驚訝之色,吹牛歸吹牛,其實他們心裏也清楚,謝玉吉雖是後生晚輩,但也和他們一樣是站在靈元脫體最頂端的存在,或許修為經驗有一定差距,卻也不是能一招兩招定出勝負的。


    “先生所言確定屬實?”饒是知道苟建名沒有欺騙自己的道理,劉岩還是忍不住問。


    “如若不信,劉長老自可以為池會長老等討回公道為由去跟柏兄搭搭手,到時就會知道在下所說是真是假了。”苟建名笑道。


    劉岩在苟建名的笑意中看到了幸災樂禍的意味,池會等人本不是他的親信,他自然不會為此招惹一個未知境界的高手,他後退一步,將身後的梁故學讓了出來,滿麵堆笑道:“苟先生都這麽說了,我哪能有什麽疑慮,到時梁長老,池會他們都算你的門生,你有沒有什麽需要打聽的?”


    “我要打聽什麽?他們幾個得罪告人,還不是他們自己的錯,今天非要領著他們向柏兄賠禮道歉不可!”梁故學氣得直吹胡子,也不知真是因為晚輩們的愚蠢,還是因為劉岩刻意讓他丟醜。


    “那自然最好,據我所知,貴盟主似要留柏做客一段時日,還望各位長老多加照顧。”苟建名這才說出自己真正想要說的話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眾長老不及去思考盟主大人留下柏秋寒的目的是什麽,連連答應的同時,他們心中所想的隻有如何去接近或者逃離充滿未知的青年了。


    將一切盡收眼底,苟建名歎了口氣,心中感慨:秋寒,這大概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事情了,其後一切,你我各安天命。


    入夜,山頂殿中,小葉用嫌棄的表情注視著正笑得花枝亂顫的緋顏,而在她身後,柏秋寒卻顯得十分平靜。


    等到緋顏終於笑夠,她才坐在床沿,對麵前的青年問道:“所以你想通了?”


    “嗯。”柏秋寒點了點頭,“我想和你一樣,不,我能做的比你更多!”


    緋顏赤紅的眸光中閃過一抹欣喜,旋即又變成了笑意,“池會他們確實是我支去,想要看你怎麽應對的,但我還是沒想到,你居然讓他們這些飯來張口幾千年的家夥去親手做飯,真是有趣。”


    緋顏說著,又咯咯笑了起來,顯然柏秋寒的做法相當戳她的笑點。


    “因為那時你想做,卻一直沒能去做的事情吧?”柏秋寒痛惜地看著麵前的少女,發生在眼皮底下的欺壓,那些不符合她所謂美學的事情,卻由於諸如規矩和中界山之流的存在而無法做出改變,想必她的內心也一直在煎熬吧?


    “畢竟如果我決定去做了,那肯定就是一發不可收拾了呢,我就是這樣貪心的人啊。”緋顏笑著,但話語中卻沒有半分笑意。


    柏秋寒知道,緋顏一旦動手改革,那就不單單是村人與遊者們的關係,有關遊者聯盟本身、乃至整個靈元界都會因為她而動蕩,所以她才做不到。


    “我會去完成的,不過就現在的情況來開,我能做的事情似乎不多。”柏秋寒攤了攤手,故作無奈地說道。


    “關鍵時刻,還是需要你和小葉的,希望你能親眼見證吧。”緋顏並未掩飾自己的落寞。


    “你還有多少時間?”柏秋寒皺眉,還是問出那個也許“犯忌”的問題。


    “不超過三年,如果有什麽突發情況,還會提前一些。”這次緋顏卻沒有計較,而是如實答道。


    “那倒也夠了。”


    “什麽夠了?”


    “讓你精神力突破的時間。”


    “你就這麽有自信?”緋顏虛眯雙眼,好似狡猾的狐狸。


    “你早間真的什麽都沒有看到嗎?”柏秋寒笑問。


    “那當然是……沒有,所以我這才叫你過來了嘛。”


    “總之時間沒有我想的那麽緊張,現在就開始?”


    “阿秋,該說你實在太迂直呢,還是不懂得看氣氛呢?”緋顏不懷好意地說著,同時指了指柏秋寒身前。


    柏秋寒這才發現,靈元界的小公主,此刻正以一副痛苦的表情,勉強讓眼眶裏打轉的淚水不會流出來。


    “小葉,別哭啦,我不是無視你啊,你看,我這不是和緋顏姐姐談正事嘛?”在柏秋寒的印象中,小葉任性玩鬧常有之,但像這樣真的哭出來卻是少之又少,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應對。


    “那爸……你就跟她說話啊,不要理我就是了。”小葉說著別過頭去,不肯對上柏秋寒的目光。


    見柏秋寒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緋顏又笑道:“昨天是哪個跟我說要解釋的啊,解釋來解釋去原來就是這結果啊?”


    對於緋顏毫不掩飾地嘲笑,柏秋寒實在沒空也無法反駁,隻能徒勞無功地嚐試安撫小葉。


    “看來哄小孩兒你還是不行嘛,讓我來讓我來。”緋顏在柏秋寒肩頭輕輕一推,便讓他退開幾步。


    “你、你想幹什麽?”小葉抬頭望著這個可惡卻又無可奈何的女人,泫然欲泣的神情中多了幾分驚恐。


    緋顏無言,卻一把將小葉攬入懷中。


    柏秋寒一驚,剛想勸說,卻發現緋顏的動作雖然迅捷,卻比昨日裏不隻輕柔了多少。


    空氣中紊亂的能量逐漸被一股柔和的精神力統禦起來,包裹在緋顏與小葉的周身,在靜寂之中,仿佛有空靈的樂聲正在奏響。


    那並非錯覺,應該是某種靈藝,但與柏秋寒認知中的靈藝不同,那之中並沒有任何恫嚇、欺騙,隻有讓人心安的溫暖。


    而在這樣的溫暖之中,小葉眼中的驚恐逐漸消散,而些許哀傷更已不翼而飛——即便她以界靈之身擁有著識海,卻也無法抵抗精神力境界和總量都遠超她的緋顏。


    那雙幽邃的眼瞳失去了焦距,然後逐漸閉合,而小小的身軀也軟軟地靠在緋顏肩上,再沒有絲毫先前任性哭泣的影子。


    柏秋寒也沒想到,緋顏會用這麽簡單的方式平息了小葉的哭鬧,不過很快,他就看見了緋顏狡黠的笑容。


    於是天籟之音驟然止歇,靜寂中的溫暖又重歸夜的寒冷。


    小葉一個激靈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正被那個討厭的女人抱在懷裏,而自己的雙手,卻似完全違背自己所想一般,環繞在那女人的腰間。


    “你、你做了什麽?”小葉試圖掙脫,而緋顏卻也自然地放開雙手,任由小葉躲到柏秋寒身後。


    “想學嗎?”緋顏站直身體,笑吟吟地問。


    “學什麽?”小葉半是警惕半是好奇道。


    “剛才我對你做的,還有變強的辦法。”


    “哼,才不要你教,爸爸會教我的。”小葉眼中似有意動,但很快就堅定了立場。


    “阿秋,所以你會嗎?我說的那些東西。”緋顏又轉向柏秋寒。


    對此,柏秋寒也隻有誠實地搖頭,而後蹲下,抓著小葉的雙手道:“小葉,你答應過我的對吧?”


    在柏秋寒的直視下,小葉終於埋下臉,最後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緋顏,麻煩你了。”柏秋寒仰頭對上了那雙赤紅的瞳孔,帶著誠摯的笑容說道。


    “不麻煩不麻煩。”緋顏嘻嘻一笑,閃身到小葉身前,“你看,你爸爸把你交給我了,所以你以後要叫我師父。”


    “才不要,你那點東西有什麽好學的,我很快就會超過你了!”麵對緋顏的得寸進尺,小葉還是保持了最後的倔強。


    “哦,是嗎?不是我自誇,我可是很強的,要超過我可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情呢?”緋顏還是笑意收斂,屬於強者的氣息逐漸升騰。


    “我才不會怕你,除了會騙人,你有什麽厲害的。”小葉話語中顯然有了怯意,但還是佯作鎮定地說道。


    “小葉,緋顏教你的是她師門之秘,你拜師倒也沒什麽錯。”柏秋寒試圖勸說,不過他話語中並沒有什麽底氣,畢竟他跟黑袍人學藝十多年,但真有師徒之名也不過是最近的事。


    “哼,我才不幹。”柏秋寒話中的弱勢小葉又怎會察覺不到,又有了勇氣的她毫不猶豫拒絕地同時,還不忘對緋顏做了個鬼臉。


    “嘻嘻,那也沒關係,畢竟遊者聯盟這麽多人跟我學過功法,要是一個個收徒,我才沒有這個閑工夫,是吧,阿秋?”緋顏反而笑了,又對柏秋寒使了個眼色。


    柏秋寒不知道緋顏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更不明白那個沒經過自己同意的外號為什麽那麽奇怪——是在打噴嚏嗎?不過他還是配合著緋顏點了頭。


    見緋顏沒有“死纏爛打”的意思,小葉也沒敢繼續頂撞下去了。


    “事不宜遲,來連接識海吧!”緋顏望了一眼窗外的暮色,突然道。


    柏秋寒一愣,這才意識到在場幾人都有精神力傳音之能,又不需相互防備,通過識海連接交流,可不比直接交談來的方便?


    見小葉還有不豫之色,柏秋寒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閉上了眼。


    就在柏秋寒入定的刹那,卻聽到了這樣的傳音:“叫你柏兄太生疏,叫名字呢又好像太隨意,所以這個外號正好,你不準拒絕哦!”


    ——他的疑惑並未瞞過她。


    柏秋寒苦笑一聲,不過卻沒有絲毫的不快,因為在過去的十幾年裏,連給他起外號的人都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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