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08年8月23日)


    黑色。沒有盡頭的黑色。宇宙的感覺。


    波曆章程覺得他醒了。當然隻是覺得。因為他感覺他處於一個運動的世界,或者說,一個運行的世界。


    他的感覺是他被發射出去了,遠處有許多星星。他應該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星星了。可是它們都在遠處閃著。它們閃出了形狀來,是字母和數字。比如c和1,比如d和2,比如a和a。


    一個a形狀的星星,他扭動著笨重的身體躲開了。他躲開了,在最後的關頭。他幾乎被大胡子擦到他的臉。還記得它的盛開,像一朵黃毛絨絨的大花。但那是胡子。他記得它的獰笑。


    典型的阿爾貝特獰笑。


    他跟在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後麵,在老頭回過頭來的時候,他也回過頭來。老頭看著他,他也看著他。


    白發老頭跟在一個滿頭黑發的中年人旁邊,畢恭畢敬,點頭哈腰。


    然後他轉過頭來,幾乎擦到波曆,他又轉過頭去。走遠了。


    他走遠了之後,一個人倒了下去。一個皮膚黝黑的人。


    波曆叫著格萊格,又叫著科雷。這兩個名字屬於同一個人,一個可愛的人,一個可敬的人。


    這同一個人倒在一個女孩子的胳膊裏。這個女孩子茫然地看著波曆,她的眼鏡片對著波曆閃光。她說:他怎麽啦?胸口怎麽會有個洞的?


    他的脖子斷了。


    是被波曆掐斷的。


    大胡子跟毛胸分裂了開來。他的眼睛在胡子叢林上方茫然地看著波曆。


    波曆殺人了,可是他殺的是大胡子阿爾貝特,不是格萊格。他掐斷了大胡子的脖子。看著凶手波曆的是兩個大臉盤的人,兩個穿著白色警察製服的彪形大漢。他們茫然地看著。一個說:你殺死了他?第二個說:你不知道他是誰嗎?


    波曆說:就是他。要的就是他。


    兩個緊挨著的a,即aa,呼嘯著向波曆撲來,波曆簡單地倒了下去,它們倆閃著亮從波曆腦袋上方掠過。不是的,是三個a。一個大一點,兩個小一點。


    波曆忽然想起來他看到了什麽,那是素華和可可、以以。他一下子跳了起來,隻是跳不起來,感覺身體被粘在地上。


    他很慚愧。他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想過她們三個人了。她們三個人裏麵,兩個是從他的血液裏流出來的,一個人是跟他的血液混合著並且混合出那兩個人的。


    八年過去了,馬上就要滿九年了。可可和以以已經是大女孩了,成年了,應該已經進大學了。素華還會等著我嗎?我幾乎相信。雖然隻是幾乎。我第一次聞到她的清香的時候,我堅定地相信了,相信她跟我的生命是連通的。


    她們本來是對著我心髒的位置撲來的。可是我卻扭著我的整個人讓開了,讓她們從我的頭頂上掠過。我滿天地尋找她們的背影。可是那裏有太多的背影,都很遙遠。


    然後我被擊倒了,我被擊倒後才意識到,這回我是故意沒有躲避的。


    他轉過身去,看見一串字母和數字形狀的星星連著飛去,d2o1v2。六個閃光的背影,連在一起的。他發現我的心在痛。他看了一下,他的心那裏有一個洞,大概意思是被這一串星星打穿的。這一串背影,已經看不清了,但顯然有女性也有男性,他相信他看見了蘇珊,雲吳,娜拉,若雪,還有薩克遜,還有克裏斯,還有格萊格。


    娜拉和若雪也變成星星了嗎?他的心更痛了。可是,她們和他們變成了星星,我又是什麽呢?


    d2o1v2?我怎麽會想到我看到的是這六個字母和數字的組合呢?或許隻是在我的夢裏,幻想世界中。但我確定我見過這六個字母和數字。我無數次地見過這個組合。這是什麽組合呢?我在什麽地方見過?我說第一次見到是在哪裏?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一個聲音說:別想那麽多了。睡吧。睡醒了太陽就出來了。


    媽媽!他坐了起來。他見到媽媽了。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媽媽了。比沒見到素華和可可、以以的時間還要長。媽媽滿頭黑發。可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的頭發已經花白了。快九年了。他說:媽媽?你是染發了嗎?


    媽媽笑笑說:傻孩子,你明天才上小學,媽媽就要染發了嗎?


    還真是的,媽媽很年輕呢。他笑了。媽媽說:睡吧。他說:素華呢?媽媽說:素什麽華呀?他說:可可和以以?媽媽說:睡吧,別亂想了。


    媽媽閃著光,越來越遠了。媽媽也是星星?他心又痛了。很痛。不對,這不是痛,是一種空的感覺。很空。感覺心不在他胸口的洞裏。心也在星星的部落裏,飄得很遠。


    他覺得他真的很累,很睏。他真的要睡覺了。


    她說:你醒啦?


    她是一個小護士。一個他認識的、見過的護士。他見過很多護士,但是她給他的印象最深。他瞬間就清醒了,他都想起來了。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


    他本來想說:見到你真好。可是他這句話到了嘴邊就被頂替了,頂替著走出他的嘴的話是:你怎麽是黃色的?


    她愣了,說:什麽黃色的?


    他說:受累。我的意思是,你怎麽穿著黃色的衣服?


    她說:你也是啊,這裏的人都是的。怎麽啦?


    他掀開他的被子,他看到的是,他穿著的病人的服裝,也是黃色的,應該說是淡黃色的。而且,連被子也是淡黃色的。


    他說:不對啊。我這是在哪個間?


    她茫然地看著他。他才想起來,我說的是漢語。她應該是聽不懂的。其實換成一個中國人恐怕也聽不懂。他想問的是他這是在人間還是在陰間。他說:受累,我是說,我還在人間嗎?


    她說:是啊。


    他說:我認識你。你還記得我嗎?


    她說:不記得。我們應該沒有見過。


    他說:不是的。那還是最近的事情呢。我們是在醫院嗎?


    她說:是啊。是醫院啊。


    他說:對呀,上次還是不久前的事情,你不是告訴我,一年前你們醫院裏來過一個病人,那病人身上有幾個貫穿的洞嗎?


    她說:你一定是記錯了。


    他說:明明是你。你是叫梅根嗎?


    她說:我是叫梅根啊。


    他說:那就沒錯了。不會有同樣的一個人,長得一模一樣,叫同一個名字,講話聲音也一樣,而且也是醫院裏的護士。小姑娘,騙人是不好的。


    她愣著愣著忽然就笑了:你一定是認錯人了,我一直在這裏,好幾年了,可是我沒有見過你,也沒有見過身上有幾個貫穿的洞的病人。


    他說:難道是我走錯地方了?


    你沒有走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失聯牛航的幸存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波曆哈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波曆哈特並收藏失聯牛航的幸存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