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薇薇?”


    埃裏克心頭一跳,下意識對上愛麗絲的雙眸,隨即掩飾般地將視線移開,看著窗外黑暗中影影綽綽的雪鬆。


    “……不是。”少年像是否定,又像是在說服自己:“維奧萊特接連兩個聖誕都收到了不知名的人送來的禮物,我覺得有些奇怪,擔心那些東西不幹淨。”


    “什麽?!”


    愛麗絲沒想到兒子會給自己這麽一個答案,第一反應是埃裏克並沒有正麵回答自己的問題。但看著他臉色沉沉,又覺得這並不是假話。


    事關薇薇的安全,愛麗絲臉色一肅,問道:“收到的是什麽東西?怎麽第一次收到的時候不說?裏麵的東西薇薇用沒用?有沒有發生什麽事?”


    看見親媽的注意力似乎成功被自己帶歪,像連珠炮似的質問自己,埃裏克輕舒了一口氣:“第一次是條發帶,我知道的時候她已經戴上了,我觀察了幾天沒發現什麽異常,就沒放在心上了。”


    “今年,她又收到了,是一顆月光石,她看著……很喜歡。和去年一樣,隻寫著收件人的名字,沒有找到寄件人的信息。維奧萊特說,字跡和去年的是一樣的。”


    聽到這裏,愛麗絲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兩年?同一個人送的?”


    “嗯,應該是。隻是我們把認識的人都排除了一遍,暫時還沒有頭緒。”


    其實他知道,可是他不想說出來。


    埃裏克輕抿著唇,放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他知道自己拿禮物當借口並不明智,出於安全的考慮,今晚的對話明天一早就會傳到維奧萊特父母的耳中。


    萊拉和威廉知道了,必然會去問她。如果他說了……那她也就知道送禮物的人是誰了。


    他不想讓她知道。


    從塞德裏克的口中,他知道她對特倫斯的觀感還不錯,他不想給這個人加分。


    他行事一向問心無愧,唯獨在這件事上,他為自己的自私而譴責自己。盡管自責,卻還是想卑劣地隱瞞真相。


    愛麗絲沉吟了一會兒,這事往小了說,隻是個膽小的追求者在隱晦地表達自己的心意,往大了說,就是不懷好意的人想危害薇薇的人身安全。因此必須和丈夫還有薇薇的父母說說,商量個對策出來。


    “這事可大可小,我會和萊拉他們說說。至少,以後在收禮物的時候,來曆不明的禮物要仔細檢查過才能給薇薇。”


    “麻煩你了,媽媽。”


    “沒事,你有這警惕性很好,但是你應該早點跟我們講。”


    愛麗絲起身往門外走去,準備關門時,突然轉過身來,似笑非笑道:“隻是媽媽也不傻,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剛剛並沒有正麵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


    埃裏克:……我真傻,居然想糊弄一個拉文克勞。


    就在埃裏克屏住了呼吸時,愛麗絲走出了房間,帶上門前輕飄飄地留下了一句話。


    “媽媽不會追根究底,隻是,有些事情,你還是想清楚的好。”


    房門被輕輕關上,隻留下一室溫暖的燈光,還有定定立在房中的少年。


    在昏暗的光線下,少年的右手插在褲兜裏,身上隨意地披著一件米黃色的毛衣,身影顯得有些落寞和神秘。他背對著光源,靜靜地站著,仿佛與周圍的世界隔絕開來。


    少年沒有經過精心梳理的頭發略顯淩亂,低垂的眼簾遮住了他的眼睛,讓人無法窺視到其中複雜難辨的神色,那緊閉的雙唇和緊蹙的眉頭卻泄露了他心底真實的情緒。


    如果是原裝的埃裏克,此時多半隻會對愛麗絲的話感到糊塗,摸不著頭腦。


    可如今這個殼子裏的靈魂是劉方喻,是一個近三十歲的成年男子。聖誕節當晚躺在床上,他便已想明白了自己的反常從何而來。


    他對自己多年的朋友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按他的性格,感覺對了,肯定會主動出擊,不給其他人留一絲一毫的可能性。


    可是,麵對維奧萊特,他卻膽怯了。


    不僅僅是因為和好朋友看對眼而感到羞恥。


    在前世,他們作為無話不談的好友,對於她的感情經曆,他也多少知道一些。


    維奧萊特、或者說淩薇這人,重情,看上去也好說話。可麵對自己不喜歡的人時,那可是要多絕情有多絕情。


    和前男友分手,不管是不是和平分開,都是刪除拉黑一條龍,與對方江湖不見。


    他怕的就是這個。


    當時他還大力誇讚她夠灑脫,這個優點此時卻成了捆縛在他身上的重重枷鎖。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隻有他們二人是一樣的,隻有對方才能讓自己毫無保留地展示軟弱之處,付出珍貴的信任。


    在每一個想家的夜晚,唯有她的存在,才能讓自己覺得在這個世界不那麽孤單。


    他不敢想,如果自己輕率地表明心意,而對方隻是單純把自己當朋友……


    不但這份珍貴的友誼會被破壞殆盡,而且還會讓她對自己避如蛇蠍,甚至和她那幾個被關進小黑屋的前男友一個待遇……


    沒有她和自己互相扶持,這個世界該有多麽的寒冷可怕。她對身處此界的自己的意義,遠比她認為的要重要得多得多得多。


    埃裏克沉默地蓋上墨水的瓶蓋,輕輕關掉台燈。滿屋的溫暖瞬間消隱無蹤,黑暗頃刻間便將整個房間侵蝕,隻有清冷微弱的月光,還能讓人朦朦朧朧看到家具的輪廓。


    隻有光,卻沒有溫度。


    這樣的世界,叫他如何能忍耐。


    伸手覆上眼睛,倒在床上的埃裏克安靜無話,唯有指縫間露出的眼眸能看出,他此刻思緒萬千。


    打直球是絕對不可行的,他承擔不起梭哈的後果。


    不言而棄也不是他的行事風格,他也不想放棄。


    那就隻能……徐徐圖之,溫水煮青蛙了。隻是,以後要怎麽拿捏相處時的分寸呢?在想清楚之前,短期內他不敢貿然出現在她麵前。


    那雙眼睛漂亮得像星辰,有時卻又敏銳得可怕,一個沒藏好,就會被看穿。


    隻盼著那隻青蛙,別太早發現才好……


    如今他們這副身體連十五歲都沒有,還是再等等……


    未來的局勢不好,在實力足夠之前,他們都沒有資格談感情。哪怕談了,也如鏡花水月,朝不保夕。


    放下手,埃裏克看向窗外的已經開始殘缺的圓月,眼神沉沉。


    月圓之夜,是每一個狼人既愛又恨的時刻。在這充滿神秘氣息的夜晚裏,狼人會拋棄人身,舍棄理智,在月光下肆意奔跑殺戮。


    可過了這月圓之夜,狼人也該變回人形,恢複理智,重新隱入那茫茫人海裏了。


    腦海裏無端閃過一抹幽藍的光芒,他心中無端煩躁,不耐煩地一把把窗簾拉上。


    他不喜歡月光了。


    ******


    聖誕節假期結束,不管學生樂不樂意,都要回到隱藏於蘇格蘭高地的那座神秘城堡中,聽著教授那催人入眠的授課聲,在座位上昏昏欲睡。


    吃晚飯時,維奧萊特心不在焉地吃著蒜蓉麵包,第二十八次回頭看向拉文克勞長桌,卻還是沒發現那個身影。


    她喪氣地回過頭繼續吃飯,總覺得從聖誕節之後,整個世界都不對勁了。


    先是埃裏克變得怪怪的。對角巷的購物沒去不說,回校的火車上,也沒有和自己說幾句話,隻埋頭看書。


    回到學校之後,除了一起上的魔藥課,她都很少能看到他的蹤影。這讓已經習慣了有什麽事都和埃裏克商量的自己萬分不適應。


    再是回校前一天,萊拉和威廉突然讓自己把收到的聖誕禮物拿出來檢查,檢查完發現沒問題之後又讓自己保管好,話裏話外讓自己對收到的物品留個心眼,搞得自己一頭霧水。


    與此相比,艾倫和愛麗絲對自己的態度倒沒什麽變化。隻是回校那天,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愛麗絲對自己笑得慈祥又詭異,嚇得她抱著芝麻就往車廂走。


    心裏存著事,維奧萊特這頓晚飯並沒有吃多少。晚上洗漱完回到寢室,她便聽到了五髒廟的求救聲。


    估摸著還有半個小時才到宵禁,維奧萊特和阿什莉一合計,決定溜去廚房,讓小精靈波波幫忙搞些肉菜。


    在損失掉一塊魚片用來甩掉洛麗絲夫人後,兩人抱著兩個大食籃,踩著宵禁的點回到公共休息室,縮在壁爐前,架起爐子就開始煮火鍋。


    其實維奧萊特更喜歡牛油麻辣湯底的,隻是眼下沒有材料,好在波波給她們準備的食材裏有不少菌菇類,索性做成清淡的菌菇湯底。


    維奧萊特熟練地用自己帶的筷子在鍋裏撈著肉,阿什莉不會用筷子,隻能費勁地用湯勺撈,肉沒撈上來兩片,倒收獲了不少平菇和杏鮑菇。


    看著好姐妹鬱悶的臉,維奧萊特失笑,把自己夾上來的肉撥了一半去阿什莉那裏。鬱悶的冰山美少女立馬喜笑顏開。碗裏有肉,阿什莉也不著急下食材了,邊吃邊找些話題聊了起來。


    誰知阿什莉第一個提起的話題正是埃裏克。


    “對了,你知道埃裏克最近怎麽了嗎?”不會用筷子的阿什莉用勺子弄了一點醬汁在肉的表麵,頭也不抬,絲毫不知自己精準踩中了雷點。


    “他不是很正常嗎?也沒看他曠課啊?”筷子的動作一滯,維奧萊特嘴硬,然後撈起一塊魚片,在清水裏洗去湯底的味道後才放到芝麻麵前的盤子裏。


    “哎呀,我不是說他有病沒病。”阿什莉拿著勺子揮了揮,“我是說,你們兩個不是一向都跟連體嬰似的嗎?怎麽自從聖誕節回來之後,我就沒見過你們兩個湊一起過?”


    阿什莉說到連體嬰的時候,維奧萊特的耳朵不自覺地有些發燙。隨後又開始反省,自己之前是不是和埃裏克走得太近了?


    在阿什莉眼裏,自己和埃裏克儼然已是密不可分,那別人呢?埃裏克呢?他們是不是也是這麽想的?


    所以埃裏克才要和自己保持距離,避免誤會??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維奧萊特一下子便理解了埃裏克近期的所有不對勁,心裏的鬱悶一掃而光,終於能敞開肚皮吃飯了。


    嗐,她就說嘛,埃裏克那麽優秀的條件,怎麽可能對她有意思!


    果然一切都是錯覺!


    “誰知道呢,也許是他找到了什麽感興趣的課題,正在發揮拉文克勞的鑽研精神吧?”


    “也是哦,埃裏克一認真學習起來就有種六親不認的勢頭,惹不起,惹不起!”


    想通了的維奧萊特雖然有些不可名狀的失落,但還是將這事拋諸腦後,專心在阿什莉的虎口下搶吃的。


    “對了,聽說艾伯特通過了魁地奇球隊的考核了?”


    “對呀,聖誕節回來第二天就考核了,卡蘿、羅斯和塞德裏克都去看了。”


    “聽說負責考核他的那個拉文克勞前追球手很厲害的樣子?”


    “可不是,要不是艾伯特噸位夠,那球能直接帶著人飛!”


    ……


    這一頓宵夜兩個人都吃得心滿意足,維奧萊特把鍋洗幹淨後便放在床邊風幹,自己則一頭倒在床上,和周公赴約去了。


    卸下心頭大事的維奧萊特在第二天的變形課上支棱了起來,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一隻烏鴉變成了晶瑩剔透的水晶天鵝擺件,順利為赫奇帕奇加上了10分。


    下午的草藥課是第二次給曼德拉草換盆。自從上一次負責拔出曼德拉草,被那驚天地泣鬼神的樣貌震驚出一身雞皮疙瘩後,維奧萊特這次說什麽都不肯再接這任務。


    安吉麗娜也同樣不喜歡曼德拉草,可她又不好意思再讓維奧萊特來,隻好硬著頭皮接過了“拔草”的任務。


    比起上一次換盆,曼德拉草已經長大了許多。安吉麗娜第一下沒動靜,在維奧萊特的建議下,把盆放到地上,自己紮了個馬步,深呼吸一口氣,雙手一使勁——


    “吱呀呀呀呀呀呀!!!!”


    ******


    下午,斯萊特林地窖,魔藥課課室。


    維奧萊特瞪著麵前內壁油亮光滑的坩堝,腦子一陣陣發昏。


    《千種神奇草藥及蕈類》也沒說過,亞成熟體的曼德拉草叫聲有混淆咒的作用啊??


    院長你也沒提醒我啊??


    明明自己已經把魔藥課要用的黃銅坩堝放在床尾了,怎麽拿到手就成了昨晚打火鍋那個呢??


    人看似還在,實際已經走了有一會兒了。


    一旁的阿什莉已經是臉色煞白,不知所措地搖著維奧萊特的手臂。


    “怎……怎麽辦?”洋娃娃般的臉龐上滿是驚恐,“快要上課了,還來得及回去換嗎?”


    話音剛落,一陣急促且極具標誌性的腳步聲漸漸靠近教室。可落在兩人的耳中,這分明是死神來了,臉色瞬間變得灰敗。


    “來不及了,無了無了無了……”


    這邊的動靜讓不少人投去了關心的目光,就連已經許久不曾和維奧萊特一起行動生怕露餡的埃裏克,都按捺不住回頭,眼露關切。


    阿什莉哭喪著臉和周圍的人說她們的坩堝好像出問題了,路易斯聞言暗暗吸了口冷氣,維奧萊特的魔藥水平已經這麽高了嗎,準備給自己上難度挑戰自我了?


    埃裏克沒多想,伸手就想拿起自己的黃銅坩堝,打算和維奧萊特的調換。反正路易斯做魔藥動輒就出問題,小則顏色不對大則溶鍋炸鍋,換了頂多就是出個大點的問題。


    反正斯內普也已經習慣了。


    可還沒等他起身,教室沉重的木門便被猛然推開,門口頂天立地的人影不僅一秒讓所有人靜音,還打斷了埃裏克的換坩堝計劃。


    真·來不及了。


    在噤若寒蟬的學生的注視中,斯內普幾步跨上講台,轉身的時候,袍尾還把前排一個赫奇帕奇學生的羽毛筆和墨水瓶掃到地上去。


    斯內普不耐煩地睇了一眼,用魔杖漫不經心地指了一下狼藉的地麵,打碎的墨水瓶和灑出來的墨水從地上跳起來,恢複成原樣回到桌子原來的位置。


    甚至連羽毛筆都以分毫不差的角度插在墨水瓶中,仿佛剛剛尷尬的一幕並沒有發生過。


    接著,他又拿著魔杖敲了敲黑板,一份魔藥的藥方和製作流程緩緩浮現在黑板上,開口說話時緩慢又陰沉。


    “魔法燒傷恢複膏,自己去拿原料,下課前交上來。”


    維奧萊特絕望地緩緩闔上了眼睛,懸著的心終於徹底死了。


    聖誕節前才炸了一次坩堝,今天又要翻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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