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碼頭,亮如白晝。


    康景鴻打馬狂奔,遠遠看見濃煙裹著火舌,爭先恐後向天際夠去,像要把天燒破個窟窿。


    越走越近,一股股熱浪撲麵而來,足見火勢凶猛。


    這會兒他握著韁繩的手冰涼一片,炎炎夏日披著披風還是覺得冷汗涔涔。


    康王府碼頭管事慌張跑來,雙腿一軟跪在康景鴻馬前。


    “世、世子,船、船都燒了,已經在救了,可是這火太大了……我……”


    康景鴻翻身下馬,腿腳一軟,踉蹌著差點摔倒。


    “世子!”


    下人們驚呼著急忙去扶,卻被康景鴻拂袖揮開。


    “燒了幾艘?蘇家的碼頭呢?怎麽樣了?”


    “咱們的全……全都燒了……蘇家碼頭,沒見出事兒。”


    管事看著對麵世子爺一瞬間呆滯,猶豫還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所幸船工們倒是都跳到河裏,沒……”


    “貨呢?船上的貨呢?”


    話沒說完,康景鴻就急著打斷。


    “貨……都燒了。”


    完了……全完了。


    這回他要怎麽交代。


    “我交代的事情你們就是這麽辦的?啊?是誰幹的?給我抓回來!”


    康景鴻氣到失去理智,衝著手下人嘶吼。


    匯報的下人膽戰心驚,“世子,一出事兒小的就去找那三個人了,沒有找到。”


    “可能是事發後,那三人反應過來做錯了事兒,連夜跑了,小的現在已經派人全城搜捕去了。”


    管事不敢再說,抬眼,望向康景鴻身後的灰衣幕僚,對麵人輕輕搖了搖頭。


    康景鴻越過一眾人,麵龐被火光照得通紅。


    管事偷偷起身,繞到幕僚身邊,低聲耳語。


    “李先生,旁邊永寧侯府、張府、王府的船,也都被燒了幾艘。這……”


    這位被稱作李先生的幕僚點頭示意,揮退一幹人。


    “世子,事情已經發生,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蘇家運走的那批貨怎麽辦?接下來又該怎麽運作彌補?”


    康景鴻一怔,回過神來,連連點頭。


    “先生說得對,先生有何見解?”


    “今夜的這場火,明早朝堂上陛下必然會過問一句。與其被他人參奏責問,世子不如先發製人,一箭雙雕。”


    他湊近康景鴻身側,低聲耳語。


    聽完,康景鴻轉身回到馬邊交代,“先生先留在這裏,把後續事宜安排好,我先回府去了。”


    他看似已經收斂心緒,可上馬時蹬了兩三下才爬上去。


    ……


    船上的三人,自然是不知道康景鴻此刻的狼狽。


    洗漱完,三人躺在一間大通鋪上。奔走了一天,這會兒才算真正放鬆下來。


    “娘子,咱們就這樣把康王府的碼頭燒了,你就不怕康王府記恨咱們?”玉竹側枕手臂,看著睡在二人中間的蘇洵美。


    “那他康王府幾次三番給我們使絆子,還派人來燒我們的貨船,就不怕得罪蘇家?”


    這些年的經曆證明,一味忍讓隻會讓別人覺得軟弱可欺,招來更多、更大的欺辱。


    遇見不公、不忿之事,一定要第一時間反擊回去。


    這不是睚眥必報,反倒是在告訴別人,這個人並不好惹,叫他們生出敬畏心,此後便會少了許多麻煩。


    所謂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如果不第一時間反擊,事後再翻舊賬,又會被人說小肚雞腸、斤斤計較。


    “娘子說得對,要不是他派人來燒我們的船,我們又怎麽會引人去燒他們的?”半夏隨聲附和。


    玉竹點頭,“反正娘子是不會錯的,娘子怎麽說,我就怎麽做。其實我去換招子的時候,感覺比以往做的任何事,都刺激、好玩兒!”


    蘇洵美伸手一刮玉竹的鼻頭,“你呀,我早就看出來了,你有多興奮!”


    半夏在另一邊偷笑,頭向蘇洵美靠了靠。


    “娘子明早想吃什麽?咱們還要在這船上呆兩天,就當是出來休息遊玩了,等到了禮縣,還不知道要怎麽忙呢。”


    吃什麽?


    蔥油餅?


    蘇洵美想到從前在青城山學醫,山上物資沒那麽豐富,每次她不想吃白麵餅,半夏就做蔥油餅給她吃。


    在康王府的三年,她無數次想要再吃一次半夏做的蔥油餅,可是誰都做不出那種味道。


    “就蔥油餅吧,好久沒吃了。”


    “就蔥油餅呀?”半夏半抬起身子給兩人掖好被角,才又躺下,“行,看來娘子是真的喜歡,前幾天不才吃過,這又想了。”


    蘇洵美一左一右握住兩人的手,“想,特別想。”


    “還有,這兩天的飯,我們自己做吧,不和他們一起了。”


    玉竹迷迷糊糊答應著,快要睡著了。


    蘇洵美勾勾嘴角,也闔眼準備睡去。


    這樣,就很好,一切都很好。


    “娘子,有件事,差點忘了同你講。”半夏在半睡半醒間突然清醒,小聲說。


    “今天我送那封偽造的書信回家後,不過一會兒,竟然真有一封關娘子從禮縣寄來的書信,也送到家中。信中也說禮縣告急,要家中速速送藥材來禮縣。”


    蘇洵美迷糊的腦袋瞬間清醒。


    她記得,上一世,家中並沒有收到任何關月白從禮縣送來的求救書信,否則哪裏還會如此被動?


    況且,官府急報有專門的驛站,兩三天就能從禮縣送到宮中。而尋常家書,從禮縣到京城,少說也要七八天,關月白又怎麽會那麽早、就寄出一封求救的信?


    “好,我知道了,總之現在藥運出來了,就是萬幸。”


    “也不知道禮縣現在如何了,爹爹他們,應付不應付得過來。”


    半夏伸手,拍拍蘇洵美搭在被褥上的手,安慰道:“娘子不用太過擔心,我們一定能早早趕到。”


    許是真的累了,饒是想著關月白這封奇怪的來信,她不一會兒也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隻是睡夢中總是出現紛亂的場景,一會兒蘇家被抄斬,一會兒又在康王府忍氣吞聲,一會兒又夢見爹爹在禮縣救下了百姓,一會兒又夢見青城山上。


    睡得不甚踏實。


    然而此刻,本該熄燈安靜下來的禮縣縣衙,卻燈火通明,喧鬧嘈雜聲一片。


    “為什麽!他們還在看病開藥方?還沒被衙門抓起來?就憑他們是皇商嗎?”


    “就是!我們老百姓的命不是命嗎?”


    “你們別瞞著我們了,我們都知道了!就是他們,一直給我們吃假藥,我們的病才一直好不了,還要讓他們看下去,治死更多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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