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起死了?”


    當這個消息傳來,黃尚臉上流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


    慕容複心癢癢的,卻知道自己千萬不能把真相告訴正直的公子,隻能答道:“嗯,聽說是江湖中人謀財害命。”


    黃尚搖了搖頭,沒有多做點評。


    曆史上的沈起,官職有區別,主要罪責則是輕敵寡謀,不自量度,以開邊釁。


    講白了,就是好大喜功,自以為是,主動挑釁了敵人,卻沒有做好十足的戰鬥準備。


    結果導致交趾趁機大規模入侵,燒殺搶掠,荼毒廣西。


    因此沈起被罰,“所犯深重,永不敘用,天下傳頌,以為至當”。


    看上去已經很嚴重了,但廣西由此死去的百姓數十萬,雖然不能把罪責都怪在沈起頭上,但就是一個貶官了事?


    嗬嗬!


    宋朝對於士大夫的懲罰,實在輕到極致,刑不上大夫,犯的錯再大,隻要不涉及謀反,削去官職就很嚴重了,可以瀟灑地回老家當個富家翁,即便是死罪,大部分也能從輕,變為流放,還不杖刑和刺字。


    有鑒於此,正常的官場手段,是撼動不了沈起的,盤外招又容易出事,但慕容複陰險的地方在於,借刀殺人。


    而且他借的這柄刀,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身份,重要到讓某些人投鼠忌器。


    隻不過慕容複年紀畢竟還小,不似慕容博老奸巨猾,也太低估了官場中人的手段。


    府衙之中,楊興揭開白布,手一抖。


    白布下,是沈起死不瞑目的扭曲麵龐,楊興哪裏敢多看,立刻蓋上,開始詢問仵作。


    仵作分析道:“這是江湖子的手段,死前運使被嚴刑拷問過,疑似謀財,目標明確,隻要查到對方為了什麽而來,真凶立現。”


    由於沈起在臨死前,受到過嚴刑拷打,家中庫存又被翻找,所以仵作很容易作出判斷。


    江湖中人向來喜歡劫富濟貧,觸犯律法,但罕有正麵招惹官府,更別提沈起是一路大員,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在家中,肯定要一查到底,嚴懲凶手,決不輕饒。


    楊興也是這麽想的,但等到仵作將一處處疑點一一道出,並順藤摸瓜,開始分析嫌疑最大的江湖子時,他眉頭突然一顫:“等等,你剛才說坊間傳聞,百花萬靈膏是何物?”


    仵作詳細說了百花萬靈膏的作用,楊興的臉色立刻變了,急急地問道:“你這些調查,可還向別人提過?”


    仵作一怔,知道不好,馬上稟告道:“無人,陳推官也不知。”


    仵作就是驗屍官,推官則是審判案件的官員,由於沈起被害案事關重大,楊興親自前來,確實還沒有走流程。


    楊興點了點頭:“此事關係重大,切莫外傳。”


    仵作明白了:“是!”


    楊興轉身,沈起的屍體被抬下,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前日,沈起來找他抱怨過,說那大理太子不知從何處聽了謠言,一心問他索要靈藥,解釋了也不聽,簡直不可理喻。


    而現在,沈起就在家中暴斃,這雖然不能百分百確定,但段延慶的嫌疑太大了。


    那位太子傷殘倒也罷了,還變得極為偏激,再加上趙曙對於大理遞交的國書龍顏大悅,楊興和沈起已經清楚,這枚棋子是廢了。


    沒想到廢棋到最後,居然反咬他們一口。


    “養不熟的白眼狼!”


    楊興氣得七竅生煙。


    他倒不是為沈起之死傷心,而是憤怒於沈起被段延慶害死,不是白白便宜了黃尚?


    沈起一死,以黃尚之前的功績,將順理成章地成為轉運使,和他平起平坐!


    到那時,他拿什麽壓製這個皇帝眼中的紅人,禁軍眼中的恩人?


    “相公!大理太子段延慶失蹤了!”


    正在這時,又有親信來通報。


    楊興心中愈發肯定,此事一定是段延慶所為,但他眼珠一轉,轉而問道:“黃運使府上,是不是有些江湖中人?”


    親信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低聲道:“是的吧。”


    楊興哦了一聲:“查一查!”


    親信心領神會,退了下去。


    ……


    數日後,當大街小巷都傳遍了黃尚為了上位,指使家將害死沈起的陰謀論時,慕容複跪在黃尚身前,淚流滿麵。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複兒,你不用害怕,更不用理會那些閑言碎語!”


    黃尚溫和的笑容,就像是一縷春光灑落下來。


    “可是……可是……”


    慕容複更加愧疚,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他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


    段延慶一時衝動殺了沈起,也大為後悔,同時心灰意冷,決定亡命天涯。


    他趁機安排四大家將,把段延慶送走,段延慶還對他感激涕零,再加上之前散播的坊中謠言,一切應該做的天衣無縫才對啊!


    可惜他不明白一個道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別說是慕容複,就連黃尚都低估這些官場老油條的無恥程度。


    換成另一個官員,或許真要深陷泥沼,但黃尚穩坐釣魚台,等著謠言不攻自破的那一日。


    因為他的感知中,正有兩隊人馬,往廣南西路而來。


    第一隊是吐蕃讚普的使者,由大輪明王鳩摩智帶隊。


    第二隊則是數十個部落首領,由五毒教主曲芸暗中控製。


    “茶馬交易?這等大事,我要上報朝廷,無法作主!”


    “你們!你們!”


    對於吐蕃使者,楊興打著官腔,但對於第二波部落聯盟,他徹底傻眼了。


    因為這一個個穿戴古怪,名字更是稀奇古怪的族長們,取出信物與國書。


    接受中原王朝頒與的年號和曆法,是藩屬臣服的標誌,而現在羅殿和自杞不是接受,是徹底放棄自主的國家,要求融入大宋。


    實際上,生活在那裏,統治部落的還是那些人,但從今以後,他們所在的土地就是大宋的疆域。


    楊興看著那真實不虛的國書,簡直猶如夢中,還有這樣的?


    但當他詢問原因時,兩國國主共同托舉著一支諸葛筆,令他天旋地轉,坐倒下去。


    得文曲星教化,獻疆域五百裏於大宋!


    ……


    ……


    “平亂大理,感化蠻夷!”


    “羅殿自杞兩國三十七部,舉鬼主共議自削國號,並入大宋!”


    “這是開疆拓土!開疆拓土啊!”


    “吐蕃讚普供良駒,走大理羅殿自杞一路,運入廣南西路,成為我大宋第二座茶馬交易之地!”


    韓琦反反複複看著廣南西路的信報,不放過每一個字。


    下首的韓忠彥臉色慘白,卻依舊想方設法地道:“父親大人,我們不是沒有辦法扼製黃裳,茶馬交易的利潤太大,是我大宋的命脈之一,朝中多少人盯著,豈容得區區……”


    啪!


    韓忠彥話未說完,突然勁風拂麵,韓琦一個大耳刮子,將他抽得險些飛起。


    “遏製?你到現在還不肯承認嗎?黃裳除非年紀輕輕,就暴病而亡,否則四十歲之前,成為宰相,已是注定!”


    “他經略兩廣,一旦將茶馬市場穩固,更將手握我大宋命脈,遠不是一般的宰相可比!”


    韓琦怒吼著,臉上的皺紋變得根根清晰,恨鐵不成鋼地道:“你還想再招惹他?你怎麽敢再招惹他?”


    韓忠彥捂著嘴,垂下頭,眼淚奪眶而出。


    韓琦已經不再理會這個兒子,喃喃自語道:“我要向陛下請辭,現在主動,還能留下昔日的情分,如果被罷相,那我相州韓氏,就真的要完了!”


    韓琦知道,自己失寵了。


    天子趙曙對於那場刺殺耿耿於懷,刑部調換囚徒爆出來後,更是黃泥巴落在褲襠頭,解釋不清。


    隻是新帝剛剛登基,地位不穩,才沒有拿他怎樣,現在坐穩了皇位,一定會有開刀的一天。


    他正盤算著,親信忽然通報,天子招曾公亮入宮。


    韓琦一怔,曾公亮和他同為宰相,可他是首相,但凡朝廷大小之事,都該先經由他,再經由曾公亮,怎麽會顛倒……


    “不好!陛下要罷相!”


    韓琦宦海沉浮,何等敏銳,立刻意識到大事不妙,自己慢了一步。


    這一步,就是咫尺天涯,此時再請辭,已是毫無作用。


    因為正常的流程,是他上表請辭相位,辭章初上,被天子駁回,再上,再駁回,就這般辭章在相府和崇政殿之間來回往返三次,最終天子再“依依不舍”地同意,才是走了流程。


    但現在,來不及了。


    天旋地轉之間,韓琦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旁邊的韓忠彥捂不住嘴巴,終於哇的一下哭出聲來。


    哭聲越來越大,久久不息,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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