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之前,當三藏師徒還在小白龍背上觀看夢境,尋找著突破口時,整個結界突然巨震,然後碎裂。


    小長安崩潰了,小天庭崩潰了。


    無數夢境,化作夢幻泡影,一一散去。


    最後留下的,卻是關於大雷音寺的篇幅。


    盛況反反複複播放,依舊挽留不住裏麵的佛陀菩薩,天人五衰,一一寂滅。


    “師尊!”


    三藏看著,眼中露出悲慟。


    他知道,這些寂滅的不僅是夢,還是如來的果位。


    如來正在走向寂滅。


    三藏自然想要阻止,可理智告訴他,佛不比尋常生靈,正是在死亡中追求生機與輪回。


    如來寂滅於此,將來還是有涅槃重生的機會,假如強行打斷,任由其瘋魔,那才是真正絕了機會。


    邪王也是這麽想的。


    嗯……


    於是乎,所有夢境全部消散,外界的青牛清晰地看到,那倒扣如碗的碩大結界,終於如暴曬在烈日下的冰雪,消融一空。


    “結束了嗎?”


    “這場劫難過去,這支團隊怕是再無畏懼了吧?”


    青牛不禁發出感慨。


    不得不說,沒了佛門天庭的幫助,傳經團隊一路上遭遇的磨難,是真的驚心動魄。


    尤其是這小長安之劫。


    所幸最終還是結束了,三無大師首先漫步而出,然後是三藏師徒。


    隻是相比起進入之前,精氣神十足的傳經團隊,此時的他們好似一下子成熟了許多。


    每一位的眉宇間,都露出思索之色,仿佛曆經人世滄桑,需要沉澱。


    但明明真實的時間,才過去了一天不到。


    “怕是這一場傳經之劫,怕是還未真正過去啊!”


    青牛微微搖頭,語氣裏無悲無喜,竟也似得道高僧。


    老君出函穀關,化胡為佛時,就坐在他的背上。


    因此對於西方佛門,青牛有一份別樣的感悟。


    至於傳經能不能成功,他是無所謂,成了惡心玉帝,不成佛門衰落,再無與道門抗衡的可能。


    好像無論怎麽樣,都是不錯。


    當然,照目前看來,怕是難了。


    小長安的劫數影響,沒有結束,反倒是更加深入了心靈,不斷拷問他們的內心。


    一場似夢似真的模擬,將未來擺在麵前,當經曆了那些後,還希望才重蹈覆轍嗎?


    包括三藏在內,每一位都陷入了思考中。


    接下來的日子裏,傳經團隊再也沒了之前的歡聲笑語,一個個沉默地往前走著,小白龍也化作白龍馬,馱著三藏跋山涉水,邪王和青牛則默默遠離,讓他們獨處。


    終於,前方浪湧如山,波翻若嶺,師徒一行抵達了弱水三千,流沙河界。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


    據說連仙槎都不願意到此,佛門蓮葉也浮不起,想要過這流沙河,顯然不能如通天河一般,打造船隻通過了。


    於是乎,三藏考慮之後,決定……


    飛過去。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可就在這時,一向默默走在最後的沙僧,突然將挑著的佛經放了下來。


    “沙師弟,你做什麽?”


    佛經落地的聲音太大,前麵紛紛轉頭,猴子莫名其妙。


    沙僧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三藏看著他,察覺到了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麽,但還是道:“悟淨,說吧,我不怪你!”


    沙僧望著三藏,緩緩跪下:“師父,我怕是不能陪你,去長安傳佛了!”


    他將決定說出,不理猴子震驚的注視,反倒是暢然了許多:“我的心願,從來不是傳播佛法,是要做一位護衛者,保護師父一路不受磨難,以彌補當年被玉帝所貶之責!可我並不能守護師父,是師父一路上護著我們,我更不認同佛門,這樣的假象,我進行不下去了!”


    沙僧叩首,行師徒大禮,末了抬起頭,發出了一個疑問:“我修的是什麽道?念的是什麽經?”


    三藏聽明白了那個“我”字,代表著沙僧問的是自身,而非真正的佛法,不禁沉默。


    下一刻,沙僧雙手合十,釋然一笑:“我修的無情道,念的是鐵石經!”


    說罷,他雙手一分,一步一步向著流沙河走去。


    身上的金光褪下,猙獰的肌肉將僧袍撐開,頭發漸漸變得赤紅蓬亂,獠牙從嘴邊探出,如劍刃一般,手持寶杖,凶威赫赫。


    他大吼一聲,聲音裏前所未有的暢快自在。


    從此以後,佛門少了一位金身羅漢,八百裏流沙河多了一位主人。


    一條水道,鋪了開來,延伸向對岸。


    這是沙僧最後為三藏所做的事情。


    “沙師弟!”


    猴子直到沙僧走進流沙河中,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麽說離開就離開了?


    “猴哥,隨沙師弟去吧!”


    攔住他的,卻是八戒。


    看著這呆子,往日裏嬉皮笑臉,色欲熏天的神情不在,竟主動扛起了沙僧放下的佛經,猴子湧起了不好的預感。


    這份預感,很快得到了實現。


    過了流沙河,就是烏斯國界。


    而來到這裏後,八戒卻似是感應到了什麽,在前麵帶頭引路。


    目標地點十分明確,直指高家莊。


    眼見著目的地越來越清晰,猴子實在忍不住了,一把拉住他:“呆子,你去那村莊作甚,莫不是裏麵有你的老相好?”


    八戒看著猴子,露出了笑容:“猴哥真是明察秋毫,是的,我要與她相會,這些年她一定等我等得很辛苦……”


    笑容裏既有重逢的甜蜜,也有分別的苦澀。


    猴子呆住:“為什麽連你也……”


    “我下界來,本就不是為了當和尚的,雖然淨壇使者的油水,讓我有些懷念……”


    八戒舔了舔舌頭,解釋道:“猴哥,還記得天竺國的玉兔兒嗎?還記得那時我與你說,是廣寒宮翠娥仙子告發我,才使得玉帝將我貶下界來,投了豬胎嗎?”


    猴子點頭:“當然記得。”


    八戒道:“俺當時問那些兔子,才知翠娥早已下界,後來反複推算,才明白了她的一番苦心,是天庭不允私戀,特意下凡結成連理,不料俺老豬運道不好,成了這副模樣……”


    猴子明白了:“這麽說,那翠娥仙子正在這村莊中?”


    八戒努了努豬嘴,猴子看了過去,就見一位人比花嬌的姑娘,正在村口眺望,當看到八戒的一刹那,不僅沒有為那凶惡醜陋的外形嚇住,反倒目光盈盈,激動地揮起了手。


    猴子明白了:“所以,你也要走了嗎?”


    “猴哥,保重!”


    八戒來到三藏麵前放了佛經,一如沙僧那時拜下,行師徒大禮,同時捫心自問:“我怕的是什麽魔?畏的是什麽妖?”


    這是對這一段傳經之路的總結,也是對小長安的拷問。


    三藏看著八戒,有些欣慰。


    這看似最不成器,實則心中自有一杆秤的徒弟,也悟了。


    自從沙僧離開後,他也想了許多,修行並非隻在佛門之中,這些徒兒能有自己的理解,作為師父,應該給予祝福。


    三藏的態度慰藉著八戒兩難的心情,他的淚水由衷地流下,自問自答:“怕的是心中魔,畏的是情中妖,師父,保重!”


    “去吧!”


    三藏露出不舍,輕輕拍了拍他的豬頭,八戒褪下僧袍,一步步向著高家莊走去。


    他再也不壓製自己的欲望,耳如蒲扇顯金睛,獠牙鋒利如鋼銼,糾糾威風欺太歲,昂昂誌氣壓天神,高喝一聲,聲音裏前所未有的幸福美滿。


    從此以後,佛門少了一位淨壇使者,烏斯國界高家莊多了一位女婿。


    隊伍裏少了兩個,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猴子牽著白馬,白馬背上馱著佛經,一路往南瞻部州邊界而去。


    終於,出了烏斯國界,抵達了海岸邊。


    海麵一望無際,想要穿越大洋,對於普通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如果有小白龍的話,又算不得什麽。


    可白龍馬也將佛經放下。


    猴子麻木了,就見小白龍化出人形,來到三藏麵前拜下,雙手合十,問出了自己的問題:“我求的是什麽果?了的是什麽心?”


    三藏默然。


    小白龍尋找的是振興龍族之法,入佛門也是看上了佛門的大興,可最終他明白了自身所求,不在此道,自己回答了心中的答案:“我求的是寂滅果,了的是三世心。”


    寂滅是滅敵,三世是因果,小白龍將佛門之行完全當成了一場戰鬥學習,倒是受了天龍紋身的影響。


    無分對錯,各自有各自的理解。


    在感情方麵,小白龍倒是最為灑脫,颯然一笑,雙手合十:“多謝師父一路栽培!”


    說罷,他縱身而起,化作一條大威白龍,蜿蜒高飛,向著四海而去。


    長嘯一聲,聲音裏前所未有的清晰明悟。


    從此以後,佛門少了一位八部天龍廣力菩薩,四海多了一位真龍。


    最後,陪伴三藏的隻有猴子。


    哦對了,還有如小山一樣的佛經。


    猴子瞅了瞅三藏,三藏瞅了瞅猴子,師父倆神情微妙,無招勝有招。


    作為徒弟,最終還是由猴子無奈地挑起佛經,頓時一咧嘴,留下了感恩的淚水:


    “沙師弟,這一路,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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