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觀察後,齊緣將其中一節脊椎骨從泥土中撿了出來,隨後遞給二人。


    “你們瞅瞅,脊椎骨少了一角,被切斷的地方,斷口平整,且隻有指甲蓋大小。據此推斷,殺這人的應該是一個左撇子的刀客。他刀法好的讓我敬服。”


    “你怎麽知道是左撇子。”


    “殺這人的刀法有講究,在紅刀行裏叫庖丁砍,造成的創叫一線紅,是一種專門走骨頭縫的刀法,庖丁砍講的是刀走骨縫,一般棘手對骨骼造成傷害,也棘手傷刀。”


    “可是還是有骨傷啊,而且你怎麽知道出手的人是左撇子呢?”貫昶狐疑道。


    “當然有根據,庖丁砍出手的時候,一招兩式,由定骨和劈縫連貫組成。”


    “隨後齊緣又向二人詳述。人也好,畜生也罷,身體結構都有個體差異。所以即便練習過庖丁砍的人,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不傷骨頭。


    故而有經驗的刀手,會先以一刀打在骨縫大概的位置上,為之定骨,而後再根據定骨後的手感和過往經驗,迅速沿著骨骼走刀,順肌肉柔韌到骨頭縫隙再插入,進而斬斷肌肉血脈為之劈縫。


    總的來說,庖丁砍出刀的過程很小,但依舊會傷骨,並留下細微的獨特痕跡。而根據這種獨特傷痕的部位以及大小。齊緣便可以判斷出出刀的人有什麽樣的出刀習慣,乃至人被殺死的確切方法。


    “死者是被人捆著,從脖頸處二脊骨下的刀,施刀人幹淨利落,應該能走出一線紅。屍骨被人綁著推進土裏匆匆掩埋,可頭卻在正確的位置。這意味著用刀的左撇子大可能是在出刀殺人後,還給死者留了一塊皮膚,沒有斬斷,進而留了全屍。”“五十斬連皮刀。這刀法我太爺爺曾經會。”


    “連皮刀我也會,但沒給人使喚過。”


    “哎,你占我便宜,你丫要臉嗎?”


    “誰占你便宜了?我隻是感歎,感歎這個,殺人劉全屍,用刀的是個講究人,要放在咱們爺爺那輩兒,這叫仁義。”


    “仁義個屁,把人殺了,還把頭砸爛。我看不出來哪裏仁義,以我看應該報警,懲治惡人。”薑兔義憤填膺道。


    “我也有這意思,要不然一見到牙,我就又往下挖了呢。”


    齊緣讚同了薑兔一句,隨後叫進了火把。又仔細看了看埋骨的土,想最後再搜尋一遍。隨著更細致的觀察,齊緣又發現了一些新的東西,火把的光亮中,齊緣在土裏弄出了一塊似乎是硬幣的圓形金屬和一個爛布裏的證件本。在如此濕潤的地下,兩樣東西全千瘡百孔,卻也並沒有完全腐爛。


    齊緣在略微擦拭後,從那硬幣上認出了民國八年,從那本證件本上認出了定國軍法處等繁體字樣,以及北洋政府時期的五色旗圖案。


    “民國的證件本和錢。那這就更不急了,這是舊社會的陳年老屍,得靠文物局管,咱們眼下三急,還是先擺平蟬蟲的事兒,再料理他們吧。”


    貫昶的話很務實,因而三個人暫時放下了屍骨的事情,因為擔心人頭蘑菇的數量不夠,齊緣便又順著發光蟲子的痕跡挖掘了三五個出來,順帶向每個蘑菇下的土壤多挖了一些深度。挖掘的結果和齊緣猜測的一樣。在每個人頭菇的嘴裏都有那種黑色頭發一樣的絲線,與更深土層裏的死人相連接。


    死人骨全是被人先捆綁斬殺,又砸碎了頭的。施術者的手段高超卻又殘酷,看的人脊背發麻。十幾分鍾後,齊緣從四口洞中逃挖到了五個人頭菇。他脫掉破損的衣服全包裹起來,隨後抬起頭,望著那些洞穴裏星星點點的熒光,不由得感慨傷心。


    在幽暗的洞穴裏,僅肉眼可見的,便還有十幾甚至二十幾處藍蟲聚集的土壤。按照這個規模類推,僅僅在四口洞的大廳裏,便應該有與光堆數相對應的死人遺骸。埋葬其間,如果這些人真都是被那個左撇子的刀客所虐殺,那麽這就不是仁義。而是屠戮了。


    由此一想,齊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同時,他意識到這四口洞和整個狗王店一樣,絕不是善地,僅僅是入口的粗略發覺,便已充滿了謔疑,而那一堆更深入。據說通著地下暗河甚至峽穀卻早已被人炸塌的四口之中,會有怎麽樣的駭人酷刑或秘密。


    齊緣不敢也沒功夫順著那個假設去向。然而,就在他收集好蘑菇,想快點離開這幽怨地時,他耳畔想起了貫昶錯亂的呼喚。


    “齊緣,先別走,你快過來。小聲點。”貫昶突然死盯著一個方向,滿臉急切的召喚齊緣像是又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貫昶的樣子很怪。


    他呼喚齊緣時,雖然嗓音壓的極端低沉,但是齊緣卻依舊從他的呼喊中聽出了急不可耐的興奮和顫抖。


    齊緣下意識的以為貫昶定然看見了什麽了不得還不敢驚動的東西。於是他躡腳到貫昶身邊,隨著他的眼神去望,緊跟著呼吸一滯。


    在距離他倆三五米的地方,有一片爬滿藍色螢光蟲的碎石,而就在那片碎石之中,有一隻人拇指大小,拖著長尾略帶透明的蟲子蹲在那裏緩緩舔須,火光和熒光的交織下,齊緣清楚地看見那蟲子六足,長須,頭戴三眼,短翅,大口,白身,粉肚。宛如玉雕,又如雪素,祂不是別的,竟是被蟲把式惦記多時,思念許久的蟈蟈名品白玉駒。


    竟然在四口洞中發現了白玉駒。這實在出乎人的意料,也讓齊緣感到一陣狂喜。要知道,今日裏保德宮所出的種種事端,都是由著價值連城的白玉駒丟失所引起的。


    眼下,不管白玉駒是讓蟬蟲吃了,還是讓某些人偷了,總歸是沒了著落,因為白玉駒而被迫現在這狗王店的齊緣非常明白,隻要能把這隻拖著大刀把蟲子捉回去,那麽就足夠消滅一切問題。


    望著驚奇的發現,齊緣與貫昶交換了一下眼色,而後齊緣壓著嗓子道,“我動手抓吧,你身體不好,退一邊,謝謝!”


    “你等等,這白玉駒,雌雄一對才值錢。咱們光逮隻母的回去,交不了差呀。”


    “等,拖著手上的火把都快燒完了,況且公的要等到什麽時候才出來嘞。”


    “隻能等,蟲把式說過,這白玉駒雌雄一對,互相不離百步,應該出不了片刻就會交合在一起,否則也不會每次一逮就一對兒。”


    貫昶的話,有幾分道理。齊緣聽後權衡了一下,感覺想得個全功,也隻能按他說的多付些耐心。不過心中雖有抉擇,卻還是時不時望望薑兔手裏的火把,思考著一旦光亮告捷,三個便又要在山洞野地裏浪費寶貴時間,甚至被野狗襲擊的意外事情。


    密切的觀察和等待中,齊緣漸漸感覺這白玉駒的行為很怪異,因為祂除去多了第三隻眼睛之外,在晚間竟然也能運動活潑,而且還愛吃那些尾巴發藍光的洞穴蠕蟲。


    白玉駒的這些習慣都和正常的鳴蟲蟈蟈大相徑庭。齊緣雖不如蟲把式那樣精通鳴蟲,但通過兒時的接觸,以及近日的耳濡得知這蟈蟈乃是陽蟲,喜歡爬高向陽,枝頭草頂。多在白日裏叫喚,日頭越熱,叫得越歡。除了產子,下雨的時候,幾乎不再背陰處待著,晚上更是不怎麽動。


    但今日裏齊緣卻在找人頭菇的極陰之地裏見到了蟈蟈,祂不但在晚上出來了,還在這麽陰暗的地方吃蟲捕食。實在和齊緣對蟈蟈的認知大相徑庭,因為認知錯位,齊緣忍不住進一步思考。隨後,他猛然想通了一件奇事,


    “貫昶,你以前和我說過,這白玉駒是蟈蟈裏的白化種。”


    “對。”


    “我看不是。如果這東西根本就不是蟈蟈呢?”


    “怎講,你看有沒有這種可能,那就是一種近似蟈蟈的新物種。因為它根本不是陽蟲啊,大半夜在洞裏捕食,還有三隻眼睛,這或許隻是蟈蟈的一種生存在洞穴裏的近親。四口洞才是祂們原本的家。”


    “不是陽蟲,活在洞裏,難怪蟲把式按照陽蟲的經驗抓,漫山遍野也隻找了一對兒。”


    “這麽一來也就能解釋他為什麽白了,這不是白化,而是祂本來的顏色。洞穴裏生存的生物大多會褪去黑色素,所以我想這東西應該是某種蟈蟈一類的生物。許多年前掉進四口洞,漸漸演化出來的。再往後四口洞雖然塌了,但是…………”


    “噓。”貫昶粗暴急切的打斷了齊緣的推論。與此同時,那隻拖著大刀長尾的母蟲突然停止進食,震動雙翅,起了唧唧的鳴叫。


    和齊緣猜測的類似,白玉駒鳴叫的聲音也大不同於蟈蟈,而是近似於委婉動聽的鳥鳴。那聲音優而脆,齊緣聽在耳中,竟感覺有幾分神似戲曲中的閨門小旦。


    這駒子的叫聲品相已然很奇,而更加奇特的是,隨著這鳴蟲的振翅急叫,齊緣周遭那些星星點點的藍色光芒瞬間收斂光芒驟暗了下去。緊跟著,在那一堆淩亂碎石的石縫周遭,又起了一些清脆明快的附和叫聲。


    附和的叫聲與母蟲的叫聲類似,但要低沉些許,讓齊緣感覺應該是公蟲對母蟲的應答。叫聲在持續了十幾秒鍾後,一個更加讓齊緣意外的情況出現了。


    隨著蟲叫聲越發急切接近,最後竟有七八隻母蟲三分之二大小的白玉色公蟲緩緩從四口洞的洞穴石縫中蹦躂了出來。


    如此多白玉駒現身,若換成蟲把式在這兒,一定樂得合不攏嘴。但齊緣不是蟲把式,故而除了感覺震驚之外,隻是越發明確這白玉駒果然不是蟈蟈,而是某種生長於四口洞中的一種,是一種有著完全不同於鍋鍋習性的生物。這些異種的白色工蟲從岩石縫隙間蹦跳出來後,立刻扭打著撕咬在了一起。他們在母蟲的罪名中亂鬥,有的斷腿斷翅,有的斷須斷頭。


    沒過幾分鍾後,這一場大戰便告結束,最後竟隻剩下一隻體型略大全區全矣的公蟲宛如雄雞般振翅挺立,這唯一留存的勝利。公蟲發出比剛才高亢的多的一壓鳴叫叫聲中,他漸漸接近那站立在岩石頂端的母蟲,並趴在他的背上。而母蟲也坦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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