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葫蘆的下降速度不算快,因此齊緣完全進入井中,很用了一些時間。在那段時間裏,田沫一直在默默地盯著他,表情由剛才的歇斯底裏漸漸恢複了往日的那種震驚。在與齊緣目光相交的最後一刻,田沫開口告訴齊緣,“活著回來。”


    田沫的話,齊緣沒回複,因為就在下一刻,他整個人便已經完全遁入了井下的黑暗中。在那一刻,他的耳眼被強烈的反差氣流弄得有些模糊。未及齊緣還是適應了井下特殊的氣壓,也落到了水井最底部,明黃色手電光亮的照耀著。


    齊緣並沒有來得及觀察著井下的環境,因為他剛剛邁出漁網,便感覺腳下黏糊糊的不太正常。待他低頭看時,更瞬間被地麵的東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原來在齊緣腳下,有一大灘混合著血水的粘液,在那粘液之中,赫然有半條紅眼雪鰭。烏鱗如蛇,透如白玉的怪魚躺在其間。望著那半條死魚,齊緣又喜又懼。他喜的是這魚果如宴神圖上所畫的一樣,儼然是傳聞裏的鱖泉子,正可以拿來擺詭宴給周瑜續命,懼的是,漆黑詭境中,他隻見半條殘魚和一隻落在魚側的血手印,卻不見貫昶的蹤跡所在。而且更加讓齊緣揪心的是,那半條死魚的斷口處有極其規律的波浪型傷痕,像極了某種巨大動物的齒痕。


    也因為那痕跡,以及貫昶的消失,齊緣正式確認,這黑暗的洞穴中確實潛伏著某種未知的存在。最惡劣複雜的情況就擺在眼前,讓齊緣的心又懊悔又躊躇。但畢竟貫昶是代自己冒險受罪,他雙肩上又背負有三條人命。


    在重重重擔的壓力下,齊緣還是鬥膽咬牙邁步向前。離開井口行入黑暗中時,齊緣才開始留意這魚井的環境。隨即他發現這裏雖幹,但到處是被水流累年衝刷的痕跡,整個地洞中都是光溜溜的石壁隧道。偶爾碰見一兩塊石頭,也全部都是鵝卵型的樣子。


    也因為地形被水流衝刷的較為規整,齊緣很快就分辨出這井下的空間是一處人字形的暗河河床。齊緣所站立的地方位於人字形的頂端,最接近地表的位置。在他站立之處的兩側,都是繼續向地下更深處延伸的暗河河道,組成了人字的撇和捺,麵對著左右兩邊的河道,齊緣不知該走向何方,因此很是躊躇了一陣。但恰在這時,齊緣突聽見自己左側的河道中響起了一聲巨大的啪音,那聲音洪亮異常,明顯是槍擊,而後聲音在回蕩中逐漸消失。但一切也已足夠。


    因為槍聲,齊緣知道了前進的方向,也知道了貫昶大概率還活著,否則不可能扣響那支獵槍。分析出寶貴信息的齊緣變得激動了起來,更趕緊端著手電和鋼叉,向響槍的方向迅速跑去。


    隨著齊緣的深入,這地下暗河原本幹枯的河床漸漸有了濕潤,未及還多了許多被拋棄在四周角落的死魚。魚井裏的死魚種類很多。齊緣在前進中略看了一下,除了神奇稀有的鱖泉子之外,還有鯽魚和鱘魚之類的種類。它們大小不一,但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便是全都被某種生物啃咬過。


    在斷裂的魚肉和魚骨之上,都有著粘稠的液體和那觸目驚心的齒痕。因為這些死魚的陸續出現,洞穴中酸臭腐氣的濃度急劇上升。在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中,齊緣的心急劇跳動步伐也不由得慢了下。


    種種氣象對齊緣起了一個強烈的暗示,讓他感覺貫昶的情況不太好。也讓他感覺自己如果再這麽走下去,恐怕會遇見意料之外的麻煩。


    因為這強烈的暗示,齊緣每走一步都在接受著劇烈的考驗,那種逃跑的衝動和救人的欲望反複交織撕扯著他的思想,那種被人性和本能撕扯思想的感覺讓他十分痛苦。但即便如此,重擔在肩的齊緣卻也還是走出了不知多少米的距離。直到一個灰色的巨大的物體橫亙在河道之中,擋住了他的去路為止。


    橫亙河床的巨大物體隱隱間有頭有腳,似龍如牛,儼然是個可怖怪物的模樣。也因為怪物過分巨大,齊緣瞬間產生了某種強烈的壓迫感。但略微躊躇後,他還是提起鋼叉和手電,抱著絕死的心直麵那怪物。隨著手電的照耀和反光,齊緣的瞳孔猛的一收。


    在巴圖魯家的魚井下,齊緣看見了極為震撼的一幕,看見在地下河道中橫亙的乃是一古老而巨大的石刻巨獸。那石頭怪獸是灰白色的,在手電光亮的照耀下,泛著和地下河床的石壁完全不同的質感。又詳細觀察後,齊緣發現這石獸龍頭龜背耀武揚威,基與自己等高。


    而在它的龜背之上,則赫然有一塊兒比自己的身體高至少三倍有餘的斑駁老碑。龜背石獸和他背負的老碑已不知在這河道中聳立了多久,所以上麵長滿了某種如藤蔓似的黑色物質,顯得異常蒼涼。雖然石碑有異物覆蓋,但齊緣依舊能通過手電的光亮看出。石碑主體的部分寫有一串巨大的漢字字跡,在略微辨認後,他還能讀出那字跡竟是鳶飛戾天,魚躍於淵。


    “鳶飛戾天,魚躍於淵。”齊緣不自主產生念出這些文字後,心裏立刻起了一些可怕卻又讓他激動的聯想。齊緣認識這八個字,還知道這八個字本是《詩經》和《中庸》裏的經文,更關鍵的是他還想起這經文。他曾在自己爺爺的家書中也見識過,知道這八個字與齊家有一段極深的淵源往事。


    民國時,齊家從北平搬遷到狗王店的時候,主持這一項神秘工程的齊振良在狗王店中挖地三尺,尋找安家立業的根基。並最終在狗王店的土地裏找到了一口古井。就在那古井之上,齊振良同樣挖到了一塊巨大的石碑,而那巨大石碑上所寫的文字,同樣是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而在那石碑之下,則鎮壓有一隻能夠治愈百病的血盞。


    又是石碑,又是血盞。麵對著雖從未見過但依舊熟悉的景象。齊緣恍然意識到這一口井不簡單,它不光是一口天然的魚井,而且還是某種人工的造物。那石碑就仿佛一塊封禁或者警告。


    在那石碑之後,應該有某種為古人所忌憚或者崇拜的力量,一如曾經被相同古碑鎮壓在井口之下的血盞。齊緣不知道那種力量是什麽,但在這古碑之後,極可能真有一隻能夠治百病的血盞存在。如果真是如此,齊緣哪裏還需要擺什麽荒唐的詭宴。周瑜的命,大爺爺日漸薄弱的身體,他爸爸勉強維持的心髒,乃至薑兔的血液病就都有了著落。


    隨著一係列跳躍但誘人的推測,齊緣的心竟然從恐懼裏生出了一絲激動。原本的躊躇也一掃而空,便開始立刻在四周查看是否有什麽能夠越過古碑的方法。古碑雖然龐大,但是齊緣走進細瞅之下,才發現它竟然和這地下的河道挨靠的嚴絲合縫。仿佛它就是被古人製作出來封堵這條地下暗河。所有初步的發現讓齊緣有些氣餒。


    不過在槍聲、水流以及流動空氣等線索的支撐下,齊緣艱險這古碑必然有跨越的辦法。所以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觀察,並將觀察的重點逐漸放在了凹凸和陰影最多的駝碑巨獸身上。功夫不負有心人呐,二次觀察後,齊緣在石獸的右腳處發現了一條隱藏在黑暗中的裂縫,那裂縫也不知道有何種力量所鑿。


    經過許多年的衝刷以及深凹地下,且充滿了渾水。齊緣那五穀叉試探水深的時候,又恰好從水中撈出了一件鐵器,那正是貫昶帶下井的獵槍啊。隨著獵槍的發現,齊緣確認了前路。


    隨後他縱身跳入裂縫,淌水向著地下暗河的更深處走去。裂縫裏的道路越發冰冷和荊棘。齊緣走在其中已足夠壓抑。然偏偏這時他背後也不消停,來的路口處竟還燃起了一陣細碎的類似於腳步聲的動靜。齊緣不知道那聲音是什麽東西發出的。


    因為那火上澆油般的詭異動靜,他忍不住想起那些被啃食了一半兒的魚,想起了那些魚身上的齒痕。並由此意識到,他和貫昶很可能陷入了一場巨大的危機之中。


    因為後方的異動,齊緣加快了行進的步伐。而在好一番疾馳淌水後,裂縫裏的空間漸漸變大,身後的聲音趨近於無,並逐漸被另外的一種聲響所替代。當縫隙的石壁不再碰頭之後,齊緣耳畔開始聽見一種奇怪的水滴聲。


    那聲音不大,但此起彼伏,就好像有幾十隻沒有關嚴的水龍頭在滴水。而在那些水滴聲音的間隔中,偶爾齊緣還能聽見一些重物落水的拍擊迸濺。


    這兩種奇怪聲音的組合不斷回響在齊緣耳朵裏,明確的告知他來到了一個巨大又極其潮濕的空間。也隨著這些聲音,齊緣舉起手電環顧四周,隨後在水和光影的反射交織中看清了縫隙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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