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天色驟然暗沉下來,厚重的烏雲從遠處緩緩堆積而來,壓在城樓上方低沉而凝重,如同一堵黝黑的牆壁,大風吹的城牆上的旗幟翻飛,遠處的山巒被黑雲吞噬,偶爾閃過微弱的電光,照亮了翻滾的雲層,韶雪站在城牆上,發絲在背後翻飛,“阿雪,你可算回來了”,他的聲音中帶著驚喜。


    韶雪回頭,發絲吹到她的麵龐,“芮梓死了你知道嗎?”路寒衣有些驚訝的搖了搖頭,韶雪麵色冷峻異常,“她死了,被我殺死的”。


    “想來她定然做了什麽衝撞你的事情?”他麵色如常的說道,韶雪轉過身看著他,“你真的不知道嗎?”路寒衣眼神中有疑惑,“她因為愛慕你,便劫持綏綏,殺了姑姑報複我,因此我殺了他們全家,可這明明和我沒有半點幹係,你告訴我為什麽?”


    路寒衣眯著眼睛,“對不起,我不知她會傷害你,可是阿雪,我喜歡的人隻有你,我從未喜歡過她”,他上前拉住韶雪的胳膊。


    她含淚笑著甩開他,“路寒衣,你有沒有問過我是否喜歡你,你有沒有告訴她你並不喜歡她,你的喜歡不僅給我帶來災禍,也給她帶來滅門之災”,她腦海中忽然出現,他拿著紅纓槍意氣風發的樣子,不知什麽時候他好像在沒有肆意的笑過。


    “不,阿雪,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將此事處理好,我不知她會如此喪心病狂,上次我已與她說的明白,我喜歡你並非你是高陽王姬”,路寒衣又抓上她的衣袖,乞求的說道。


    韶雪看向黑暗冷冷說道,“那今日我便告訴你,我不喜歡你,以後你的這些事不要再牽扯我,我的事情很多,不想再招惹一些無謂的人,也不想再殺無辜之人”。


    “不,我不相信,若你不喜歡我,又為何對我那般好”,他語氣有些焦急。


    她的聲音乘著風而來,竟比風還涼半分,“我對你與其他朋友並無區別,若我做了什麽讓你誤會的事,我與你道歉,如今我們之間橫亙著幾十條人命,便是連朋友都做不得的,你早些離開東曦城吧,莫再平添許多仇恨與誤會”。


    “你不可以這樣,為了你我可以放棄家族,我也可以讓鄒屠氏成為高陽第一氏族,你就讓我留在你身邊,你可以暫時不與我在一起,我們就像之前那樣不是很好嗎?”他乞求的說道。


    “路寒衣,我很感謝你在學院的時候對我的幫助,我以為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可終究這一切事與願違,殺芮氏是我做的,與你無關,你不用因此而愧疚”,韶雪的聲音聽起來平淡許多。


    “她傷害你,就算你不殺她,我也會殺了她”,他神色看起來有些陰狠,“隻是我希望不要因她影響我們的關係”。


    韶雪歎了口氣,“就算你不離開,我們也沒有半點可能,在過不了多久我便要嫁人,我不想傷害你,隻希望你不要再喜歡我”。


    “是誰?你要嫁給誰?”他忽然惱怒的吼道,韶雪搖了搖頭,“你好自為之”,便繞過他往城牆下走去,路寒衣看著她的背影,心仿佛被撕裂般,雨點疾迅又猛烈的落下,他就這樣在雨中站了很久,不墨奉命給他一把傘,雨水順著他好看的輪廓落下,“是阿雪讓你給我的?”


    “不是王姬,是蘭庭小姐,她讓我告訴你,芮梓的愛讓你失去了朋友,希望你的愛不要再傷害到王姬,就看在同窗一場的份上,離開吧”,不墨麵無表情的轉達著,路寒衣接過傘,緊緊握在手中,隨後頭也不回的淋著雨離去。


    不光東曦城,整個窮桑也籠罩在煙雨中,他看著薄奚氏巍峨大氣的府邸,幼時記憶在腦海中已變的模糊,大雨順著簷角呼啦啦落下,“公子啊,你站在這裏怎麽不進去”,守將看到路寒衣忙替他撐傘,雖說他母親是刺殺家主的罪人,可他仍舊是薄奚氏的公子。


    路寒衣輕車熟路的來到薄奚伏炎的書房,屋內炭火燒的溫暖,他坐在燈火下看著書簡,就像垂垂暮年的老人那般將頭埋進竹簡中,“父親,上次你的提議我答應,我也是薄奚氏的子孫,當盡我的一份力”,路寒衣跪在地上,方才覺得身上有些暖意。


    薄奚伏炎抬起頭,多了幾分往日沒有的慈祥,“薄奚氏如今處境艱難,奚昌城及北部的安寧更是重中之重,懷聞雖有大才,可他心不在此,為父隻能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還有個有邰洹整日隻想著收斂錢財,對北境的布防半點沒有幫助”。


    “寒衣領命,當輔助二哥將北部打理妥當,他不願做的事我去做”,薄奚伏炎點點頭,麵上有了些許喜色,“到底是我薄奚氏子孫,有老夫當年的風範”。


    “隻是父親若此事妥當,可否賜我薄奚姓氏”,他並未覺得有何不妥,薄奚氏如今的處境隻能比他說的更艱難,“當日你母親潛伏在我身邊,不惜利用你也要殺我,若非我你今日如何能好端端站在此處,能給你機會讓你回來已是不易,不想你竟如此不知禮數”,薄奚伏炎有些憤怒,險些氣都喘不上來,路寒衣的存在昭示著他的失敗,那女人當初竟想拉整個薄奚氏去死,當真死有餘辜。


    侍女忙給他喂著茶,邊輕拍著他的背,空隙間她看了一眼路寒衣的相貌,又快速低下頭,薄奚伏炎緩了半晌,喘著粗氣道,“你先去吧,若有功績,為父自然會行賞”,路寒衣跪著未動。


    突然,那侍女跪到他麵前,“公子,你就先走吧,家主這幾日身體欠佳,實在不得動怒,奴婢相信,若公子真的能穩定北地,家主定然不會虧待您”,路寒衣抬頭看向她,沒想到一個侍女竟能如此得他的信任,不僅貼身伺候,連書房這等私密之地都可出入。


    沉安目光不躲不閃,任由他打量,路寒衣朝主位行過跪拜禮,“望父王身體康健,兒子即刻便趕往奚昌城”,他說完便站立起,頭也不回的離開。


    她從地上起來,“家主,時辰不早了,該休息了”,薄奚伏炎卻笑了笑,“沉安,還是你講話有用,為夫老了說的話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聽了”。


    沉安忙惶恐的跪倒在地,“是奴婢逾越了,隻是家主身體每況愈下,奴婢實在不忍您再發怒,還請家主賜罪”。


    “無妨,將他打發了便好,你退下吧”,薄奚伏炎麵上看不出悲喜,他又翻閱著手中的竹簡,不知對誰說道,“你說,他為何突然會答應老夫之前的提議”,火燭跳躍幾下,“家主,有信來報,公子是七王姬趕走的,好像…”,他擰著眉,“繼續說”,“公子好像喜歡七王姬,但卻被拒絕了”,暗衛繼續回答他。


    “他眼光不錯,高陽韶雪如今可是窮桑風頭最盛的王姬,不過他的身份卻決定了他的命運”,薄奚伏炎忽然幽幽感歎著,隨即又問道,“沉安身上可有查出端倪?”


    “並無,她自奚昌城便跟在家主身邊,往日做的事務也是分內之事,並未見有何不妥”,暗衛恭敬的回答道。


    難道真是他想多了,可他總覺得這位侍女的氣度與之前有所不同,便將她放在眼皮子底下,這麽久了卻並未半點不妥,他按了按斑白的兩鬢,並未在此事上多費心。


    北地倒是晴朗的滿月,今夜連雪都沒下,但寒冷還是無孔不入,再加上他淋濕的衣衫,感覺更加冰冷,他手中還握著那把傘,油紙上被他捏出深深的褶皺,奚昌城的布防妥帖入微,並未半分差池,他腦海中出現了那個年幼卻穩重的身影,那時候連仆從都欺負他,還是薄奚懷聞將他們喝退,給了他無比美味的食物,這便是沒名分的私生子的處境。


    他並無半點不耐的等著去通報的守將,月光照在雪地上亮晶晶的,“公子,城主喚你進去”,守衛恭敬的給他領路。


    主位上的薄奚懷聞身著月光色錦袍,看上去還是那麽溫文爾雅,“家主派我來輔助城主,還請城主盡快給屬下安排些差事”,路寒衣朝主位拱手道。


    “不急,寒衣你才來,先去洗漱休憩,時辰不早了,明日再說”,薄奚懷聞走下來拍了拍他的肩,“你這是去了何處,竟有這麽大的雨?”


    “屬下從東曦城來,那裏的雨冰冷入骨”,路寒衣並未隱瞞與鄒屠氏交好一事,薄奚懷聞的神色卻忽然變得悵然,那是阿雪所在的地方,“那裏可安好?”


    “自然安好,鄒屠氏如日中天,怎麽會不好呢?如今再加上有邰氏隻會更好”,他語氣淡淡的,“那屬下先行告退,城主好生休息”。


    次日,陽光萬丈,可那些雪層如大山般巋然不動,路寒衣神色飛揚的走在城中,四處都是商販的叫喊聲,賣靈果的尤其多,在這苦寒之地更是難得,有邰洹做其他事不成,斂財的頭腦倒不低,他詢問後才得知,這城中靈果的價格是別城的三倍,不僅如此鹽糧的價格更是離譜,路寒衣嘴角撤出冷笑,若是靈果生意倒還好,有邰洹竟將手伸的這麽長,這不是作死是什麽。


    他又在城中晃悠幾日,傍晚時分,他將劍扛在肩上,劍柄處係著兩壺酒,大跨步的走近薄奚懷聞的營帳,“城主,這件事我替你做了,你會保我嗎?畢竟我不是薄奚氏的人”。


    他拔開酒壺遞到薄奚懷聞麵前,“這奚昌城中的酒貴許多,不知味道是否比別處好許多”,酒香飄在他鼻尖,不由讓他想起鄀都的酒館,“有邰洹是王上派來的,若無實證可能會功虧一簣”。


    “奚昌城中的物價就是最好的證據,隻不過卻無法證明與有邰洹有關,可雁北林卻有證據,不知城主有沒有發覺大司農和鹽吏的人曾經與有邰裏接觸過,再通過家書連接有邰洹”,路寒衣將一遝紙放在他麵前。


    薄奚懷聞伸手挨著翻閱畢,好奇問道,“就算你知道,可這些信件可不是那麽容易獲取的”。


    “你喝了酒我便告訴你”,路寒衣用酒壺碰上他尚未動的酒壺,薄奚懷聞拿起酒壺,清淺了抿了一口,自打回窮桑後他便再沒喝過一口酒。


    路寒衣看著他笑了笑,方才緩緩說道,“大司農的女兒喜好男色,我便扮作小倌,出入他們的府邸可是輕鬆許多,虧得我娘給我生了副好皮囊,不然肯定沒這般容易”。


    “這主意也就你想的出來,此事今日我便會呈報,到時候我會稟明父親這都是你的功勞”,薄奚懷聞嘴角也有了笑意。


    “我做這件事並非為了功勞,我隻想得到一個身份沒想到竟如此難,有時候啊,人苦苦追求的東西偏偏最是得不到的”,他靠在薄奚懷聞的座椅旁悵然道。


    “哈哈哈,這世事也是怪,有些人想拚命擺脫的確是其他人求之不得的,來,喝酒”,薄奚懷聞主動碰上他的杯子,路寒衣不知他話中何意,總不能說他不想要薄奚的姓氏吧,他笑著搖搖頭。


    “小時候的你看起來看起來溫雅乖巧,做什麽事都能得到家主的誇獎,沒想到你喝起酒來並不比我優雅多少”,路寒衣打趣道。


    “酒這個東西既可以是雅物,也能是俗物,端看是在什麽場合與什麽人喝罷了,其實我並不喜歡那樣,有時候我會羨慕那些自由自在玩耍的孩童,他們雖清苦卻活得像飛鳥那般自在”,這話他從未與任何人講過,路寒衣也並不知他竟是這樣想的。


    他嘲諷的笑了笑,“就該讓二哥體味下我小時候無人管、無人問的日子,不過那種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現在想來也不是很難熬,生死麵前都是小事”。


    “說得好,現在我們手中握著萬千人的生死,這是權力也是責任”,從他回窮桑的那一刻他就選擇做回了薄奚懷聞不是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仙草為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薑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薑婼並收藏仙草為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