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上請罪表請罪?


    翹首以待一整天!十七日晨的遼陽城,終於等到幾匹旗幟鮮明的快馬!來了,王九的戰報來了!


    正式文書很快就逐級上交,一路傳遍望眼欲穿的遼東各級文武。


    不對!這很不科學……


    不是說大敗三百建奴甲士,俘虜了數百奴隸,斬首百五十餘級,生擒軍官兩名,得甲胄近兩百套……


    不是說抓到了正與建奴交易的千總郎鎬!斬奸細數十人,接受陣前投誠五百多人,俘虜佟家力工五百人……


    不是說以奴隸和俘虜為兵,一曲跑步吆喝的四麵楚歌,嚇得佟家堡上下全都膽寒!然後就憑兩百新兵,拿下龍潭虎穴的佟家堡,剿滅了遼東匪患的最大老巢,及建奴奸細的最大窩點!令遼東為之震動嗎?


    如此說來,當是奇功大捷!大家都在翹首盼望他搞個露布飛捷。整整等了一天,卻等來請罪表?


    一股失望之氣迅速彌漫遼陽城!有人是真心想看看露布飛捷,還準備敲鑼打鼓相迎;有人就想看看熱鬧;有人是不明所以,難道昨天聽錯了?


    有人則是活動一整天,還準備了一整夜文章,突然發現用不上!


    你說他得有多失望?


    才到正午!


    大隊的佟家投誠家丁,大隊建奴反正的奴隸,大隊的佟家起義親兵,大隊及時反正的義匪!與王九所部的兩百多士兵。滿載著大量的糧食、兵器、甲胄,以及裝入了囚車的建奴與佟家俘虜!還有幾大車整整齊齊的建奴人頭!兩千多人浩浩蕩蕩接近遼陽城。


    這是昨夜幾時出發?


    這不是大家最疑惑之事,最疑惑不解的是:


    隊伍的最前麵,那個英氣逼人的少年王九!居然被五花大綁起來。被護衛著直挺挺坐在馬背上?麵無表情的耷拉著雙眼,似乎在認命地閉目等死!


    這究竟是咋了?


    建奴的首級沒有假!抓獲的俘虜沒有假!所謂投誠、反正、起義的兩千多人也沒有假!繳獲的大量糧食、兵器、甲胄等戰利品更沒有假!那他咋就被綁起來了呢?


    滅建奴有罪?剿匪有罪?還是撥除佟家這顆毒瘤有罪?城門外早就堵得水泄不通,老百姓都在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他們實在是搞不懂……


    如此大事!自然會快速地層層上報。其實也不用上報,上麵官員早就有親隨給他匯報過了!


    隻是流程還得走……


    因為大家都很措手不及!一時半會還真沒想好如何處理。城門口都已水泄不通!眾目睽睽之下,很多事還真不好弄。


    有些事就是這樣:不上稱沒有四兩重,上稱一千斤都打不住!


    很多說詞私下說有用,很多說法官員群體中都能說得通。


    但有關大局、謀略這些大道理!又如何跟城裏幾萬無知愚民講得通?如何跟遼東百姓講得通?如何跟天下人講通?


    “小賊這手太歹毒!”這話!是許多佟係官吏的心聲。


    “這小賊已成了精!”這話,是曹旦曹大人的肺腑之言。


    “這小賊甚是陰險!”


    而這句話!是遼東經略羊搞…摔了個茶碗後的切齒之言。


    ……


    疏散人群、清理道路、派人鬆綁、請入經略衙門!前後一起居然折騰了個把時辰。


    經略正堂,須發皆白的羊搞正中高坐。兩旁一溜整齊地坐著遼東文武大員,按左文右武秩序井然。


    文武官員的官袍並無多少不同,無非是補子上文繡禽武繡獸!據說這就是衣冠禽獸的由來。


    大堂本來蠻規整嚴肅!不過,由於有太監要旁聽煞了些風景。


    遼東的監軍大太監,倒是推說有事不來!但東路軍監軍太監卻主動要來。沒法,羊搞隻得在右側緊挨正座,又斜斜地設了個案台與座位。


    聞著太監韓擎宇的騷腥味兒,讓羊搞別提有多膩歪!


    似乎是為了應對這種膩歪,或是為左右對稱,或單純為增添正堂的威嚴!羊搞讓人請出尚方寶劍,由親隨雙手恭捧著肅立左側。


    王九就是在這種場合下,被“請”入了經略衙門正堂。


    匆匆一眼掃過,以王九怪胎般的眼力,堂中一切已盡入眼底。迅速低頭、跪倒、磕頭:“罪職王九,叩見各位大人!”


    堂中寂然無聲!


    過了起碼三分鍾,堂上才傳出個蒼老而尖細的聲音:“堂下何人?”


    不能抬頭!“回經略大人,罪職王九,為遼陽鎮標下試百戶官身。”


    又過了一兩分鍾!


    “所為何事?”


    靠!這老孫子有蠻刁!他不開口誰也說不上話,沒見那可斬總兵以下的尚方寶劍…都捧出來了麽?


    趴在地上,王九隻得將長長請罪表的內容,又快速背一遍。


    背完又等約三分鍾!


    “所犯何罪?”


    尼瑪!剛才那請罪表不是說得明明白白麽?這石頭地太凍呢!


    無奈!王九還得再背一遍:“罪職王九,前晌奉命保衛義商。在營地附近發現了建奴活動蹤跡,正追蹤調查之時,不意建奴又來犯境!因擔心來回請示匯報耽擱而讓建奴跑了。就自作主張、擅傳上命,擅自率本隊士卒與建奴作戰。雖僥幸獲勝,但罪職所犯越權、浪戰之罪,不容忽視!此罪職之罪一。”


    “罪二、因現場突審建奴軍官,得知他們要與千總郎鎬交易違禁物品!時間緊迫。故,罪職又擅作主張,冒稱建奴與郎鎬交易,並在其毫無戒備之時將其擒獲。此役,我仍犯有越權、浪戰之罪!另外,我擅自以朝廷的名義,誘騙郎鎬手下與佟家的家丁陣前起義投誠!罪職犯有欺瞞之罪……”


    “罪三,經起義的郎鎬下屬與佟家家丁交代:佟家堡藏有朝廷嚴禁的大量精甲、堅兵!欲與建奴裏應外合、陰謀造反。罪職聞知後心憂朝廷,亦擔心久則走漏消息!故,罪職存著拚得一身剮,也要為朝廷清除這顆毒瘤的心思!快速組織反正的奴隸、兵卒、家丁合圍佟家堡,又率本部人馬及部分反正的佟家家丁,拚著全軍覆沒的危險,大膽殺入佟家堡!所幸皇天庇佑,終將反賊佟家一網成擒,並搜索、發掘出佟家謀逆的罪證。然而,罪職末請示上官,竟以小小的試百戶官身,擅冒朝廷之名!實為大逆不道,罪不容誅。”


    王九在堂下趴著巴拉巴拉說著,羊搞卻在不時的瞟著劉岩!


    這小賊就兩百新兵,敗了建奴,擒了千戶,剿了佟家堡?怎麽可能!定是這老匹夫出手……


    小賊立如此大功,他小小年紀!本該誌得意滿、敲鑼打鼓得意洋洋而返!他卻先遞上請罪表,還綁了自己!怎麽可能?


    還是這老匹夫的鬼……


    “王九,你上請罪表,可是真心認罪服法?可知法不容情?”


    老子能說你不敢把我怎麽樣嗎?“回大人!王九甘心服法!”


    “既如此!看你也是個人才,本部堂就讓你死個明白。你壞了朝廷的大事!壞了遼東文武的良苦籌謀!你名為剿滅建奴,實則為其幫了大忙,簡直是罪不容誅!你還有何話說?”


    這老孫子!真是文官嘴巴兩塊皮!黑白那是不存在的。


    那你老子我還有啥話說?我倒要看你怎麽說!“回大人!但憑經略大人處置,罪職無話可說。”


    羊搞這次是真愣住了!這小賊都不分辯?他是篤定我不敢把他咋樣,還是真心想死?


    又看了眼眼觀鼻、鼻觀心,正襟危坐八風不動的劉岩!再斜一眼曹旦,有些話得他來說……


    “王九!你確實有罪!雖是無心之罪,但罪責大矣!你知不知道,建奴有多少兵馬甲士?你知不知道,建奴有幾多人口?你知不知道,建奴的城防要塞是如何構築?……”


    一連串的知不知道!已讓王九慢慢回個味來:真是個絕妙理由!


    果然!


    “為摸清這一切,羊大人與眾文武苦心孤詣,定下良謀!指派佟養儒將軍忍辱負重,自汙其家地與建奴進行交易,雙方已漸至佳境!佟家馬上要派人進入建奴境內,快速將那些極重要的情報搞來。恰在此緊要之處,你王九將這一切苦心良謀,付之東流!付之東流啊!”


    “混帳王九!”又一個文官厲喝出聲!此人緊挨羊搞,看來是個大官:“堅子不知軍機!目無法紀,致良謀敗壞!不但令各位大人之心血付諸東流,還打草驚蛇讓建奴逃過一劫,實在是罪該萬死!你還有何話說?”


    都這樣了!


    老子還當啥孫子?


    “不知這位大人,遼東士卒飯食如何?甲胄如何?軍械兵器又如何?反觀建奴,地貧無糧卻飽食而剽悍;窮山僻壤而甲精器銳!大人您可知否?良謀?以無甲而鈍腐之器,久荒而枯槁之兵,出擊兵壯甲精,器銳糧足之建奴!難道才是大人的良謀?”王九一臉平靜無邪!就如那個說皇帝沒穿衣服的小孩……


    靜!滿堂落針可聞!


    禍是這人惹的!


    靜寂中官員們很默契,都靜靜地看向那人!那人惱羞成怒:“來人呐!將這狂徒…”


    “咳咳咳…”韓擎宇嗓子不好,此時咳出口濃痰。早有身後一個小太監,飛快地遞上痰盂接著!另有一人為他仔細地擦拭著嘴角。


    姿勢很嫻熟而優美!


    羊搞皺皺眉撇撇嘴!終於開腔:“曹大人也說了,此子算是無心之失!素聞其勇猛過人且智勇雙全,朝廷又正是用人之際!且,佟養儒耗時甚長、耗資頗巨卻至今毫無建樹。大戰在即這才說正有進展!又豈知能否得成所願?”


    “我意!此事便不宜深究。王九無心之失,判其無功無過。佟家耗費甚巨毫無建樹!且行事不密咎由自取。罰佟養儒免職,全家充軍;令佟養儒戴罪效力軍中!以觀後效。”


    且不說老子的軍功…


    充軍?佟家本就是軍戶!免職效力軍中?佟養儒豈不是雖無遊擊將軍之名,卻有將軍之實!


    王九瞬間憤怒!霍然抬頭作色,卻被劉岩搶先:“敢問部堂大人,佟養儒將於何處效力?佟家又遣往何處充軍?小鎮也好安排。”


    羊搞閃過絲怒色!卻平靜道:“現遼東戰事最急,兵員最缺,充軍當然是在遼東!至於佟養儒…”


    他終究不敢太過:“先在我帳下辦事吧,本部堂要好生看著他!”


    太監韓擎宇這時開腔:“可惜!年前咱家就說過,這小子要能加入淨軍?區區千戶何足掛齒!”


    羊搞早就厭惡!語氣陰冷:“韓公公可是對本部堂判定不滿?”


    “不敢!羊大人妙計安天下,化甲胃糧米為精兵!老奴又豈敢非議?老奴隻是可惜淨軍中無此人才!喂,小子!你可願去勢?”


    死太監!這次又收了冰晶多少銀子?王九心中咒罵千百遍,卻隻能傻傻愣愣聽不懂。


    這時,挨著劉岩的武將開口:“是可惜!要在我開原鎮?馬某不才,也當全力栽培保舉此子。畢竟,戰功可都是實打實的!不易。”


    另一個黑老漢將軍接道:“小子!可願去我杜黑子那?我雖還是戴罪之身,但仍會向朝廷保舉你!”


    現在已犯了眾怒……


    羊搞臉色陰晴不定!


    一個心腹文官適時開腔:“部堂大人!無論如何此人也算個人才,雖說無心之失頗大!但既是用人之際?不如小升以示恩典。”


    羊搞展顏順勢:“依你之見當如何?”


    “此次他招募不少兵,就升他副千總,實領把總之職!把內官吏亦恩準他依功依才呈報。令他好生練兵為朝廷效力!大人意下如何?”


    “畢大人所言甚合吾意!此事就此作罷!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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