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章若問起這事兒,蘇允頓時遇到了知音,將裏麵遇到的困難一一說了出來。


    章若也是個有見識的,雖然聽得多,但偶爾說句話卻是撓到了蘇允的癢癢肉。


    所以蘇允越說越是開心,甚至從堆得很高的冊子裏麵一一將裏麵的各種東西拿出來講述。


    隻是卻是始終不講那本討論政治得失的本子,章若笑著指著冊子道:“這一本怎麽不講?”


    蘇允神色如常,將其放在一旁,笑道:“這就就是一本研究漢末的政治得失,太枯燥,沒有什麽意思……你看這本,最有意思的就是個人奇人異事了……”


    章若盯著蘇允笑道:“可以借我看幾天麽?”


    蘇允想了想,隨後點頭道:“好,別往外傳。”


    章若道:“我爹能看麽?”


    蘇允點點頭,心道我不讓你給他看,想來也是不可能的,便幹脆點頭道:“請令尊不要外傳便是了。”


    聊了好些時間,等阿回過來叫眾人吃飯,章擇幾兄弟亦是大呼小叫起來。


    尤其是最小的章援大叫道:“痛快,痛快!這夏侯也是個狠人啊,中了箭竟然自己拔出來,還將眼睛給吃了,厲害厲害!”


    其餘三兄弟亦是紛紛討論起來,十分的熱切,阿回無奈站在一邊。


    章若道:“好了,去吃飯吧,別讓爹爹跟蘇叔父等久了。”


    她這話一出,兄弟四人頓時乖乖放下手稿,然後起身出門。


    蘇允有些詫異看向章若,沒想到章若竟是這般有威嚴,能夠如此號令幾個弟弟。


    隨即蘇允有些悚然而驚,這個姑娘給他的感覺跟那章惇頗像,頓時有了敬而遠之的想法。


    出去吃了飯,吃飯也沒有太長時間,因為章惇一家遠道而來,吃了飯之後便開始犯困了。


    吃完飯後,蘇允趕緊給章惇一家安排房間休息,房間自是已經打掃幹淨了,也換上了新的被席,隨時便可以入住。


    章惇亦是有些疲倦,稍微梳洗了一下,便打算先休息一下。


    以他對蘇子瞻的了解,晚上才是重頭戲呢。


    他才要歇下,便看到自家女兒章若進來了。


    章惇笑道:“若兒不累麽,怎麽不先去休息休息?”


    章若神情頗為肅穆,從袖子裏掏出一本冊子,遞給了章惇道:“爹,你看看。”


    章惇接過冊子,看了一下上麵的字眼,笑道:“蘇允寫得的?”


    章若點頭道:“他為了寫三國演義,頗做了許多的功夫,這是其中的一部分,我跟他借來給你看看。”


    章惇隨手將冊子放在桌子上,笑道:“好,睡醒後我看看。”


    章若卻是道:“爹,你現在就看看。”


    章若母親笑道:“你爹累了,也不急在這一回嘛。”


    章若卻是不走。


    章惇笑道:“漢唐宋三朝政治得失……這個論題太大,朝中許多大臣都寫不好的,蘇允是個聰明的孩子,但他沒有從政過,寫出來的東西大約也是淺薄。”


    章若道:“爹,你看過再說。”


    章惇見章若凝重,頓時也生了幾分興趣起來,便拿起冊子來,笑道:“你去給爹泡杯濃茶。”


    章若立馬動手,章惇便斜倚在椅子上看了起來,看了一會,身形悄悄正了起來,吩咐妻子磨墨,隨後鋪開紙張隨手記下一些東西。


    章若將濃茶放在一側,但章惇卻是顧不上喝,隻是邊看邊記些東西,不過薄薄的一冊子,竟是看到夜色降臨,才算是堪堪看完。


    章若一直坐在一旁,也沒有出聲,就那麽安安靜靜地等著。


    章惇起身喝了一口早就涼了的濃茶,難掩眉宇間的倦色,但倦色之中卻有幾分通透。


    知父莫若女,章若自然知道父親大約有些領悟,笑道:“這冊子沒有浪費你午覺的時間吧?”


    章惇笑道:“這東西你確認是蘇允所寫?”


    章若點頭道:“他的桌子上堆了滿滿的筆記,這是其中一份,筆跡與其他的也全然相似,當然,這是不是蘇叔叔教他的,我卻是不知了。”


    章惇搖搖頭道:“子瞻寫不出來這樣的東西,應該是他寫的。”


    章若點頭道:“女兒雖然平日裏聽爹爹分析過一些朝政利弊,但畢竟是女兒家,因此隻知道這寫得好,但好在哪裏,卻是不太明白。”


    章惇輕輕籲了一口氣,道:“他對漢唐以及當朝的官場製度研究極深,而且所站的高度極高。


    他觀朝廷之製度、賦稅、軍事科考等如同掌上觀紋,雖說沒有講太多的細節,但其本質卻是明明白白展現了出來。


    甚至有些東西看似謀逆之言,他竟然在談論君權與相權之間的……嗯,博弈,令為父眼界大開啊!


    還有什麽中央與地方的博弈的言論,呼,很是令人震撼,也令得為父茅塞頓開,以往很多不解之處,竟是豁然開朗矣!”


    章若道:“所以,寫得特別好?”


    章惇點點頭,道:“拿火盆來。”


    章若吃驚道:“爹,你要燒了它?”


    章惇點頭道:“不能留,若是流傳出去,蘇允、乃至於蘇子瞻,都得獲罪!”


    章若有些不甘心,道:“裏麵關於本朝的諸多論斷,女兒覺得很有道理啊。”


    章惇笑道:“切中時弊,甚至某些方麵比安石公還要論述得更加深入,但有些論述太大膽了,簡直近乎叛逆。”


    章若道:“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也是大宋朝廷上下的共識,這大約亦是君權相權之爭,這也沒有什麽問題啊。”


    章惇搖頭道:“這事情可以做,但不可以說。


    仁祖時候也曾抱怨說宰相事無內外,無不幹預,但稍被傳出來,便被大臣給麵諫了。


    本朝國初,太祖通過設立參知政事、樞密院等來分化宰相的職權,但太祖不能說是為了限製宰相,而須得另找借口。


    而士大夫亦有限製官家之法:


    官家的命令以詔敕的形式下發到地方,但詔敕上必須要有宰相的副署號令,沒有得到宰相的同意皇帝是無法向地方下發詔敕。


    但也不會說是限製君權,而是以不受亂命為理由。


    這些的確算是君權與相權之間的相互限製與博弈,但就是能做不能說,做了不說,和氣長存,但說出來的話,可能就要君臣失和,朝廷的根基可能就此敗了。”


    章若目光炯炯:“所以,蘇允所寫全都是事實?全然是真知灼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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