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雄五年 八月十四 申時


    天幕灰暗,暴雨傾泄。整座皇城都沉浸在一片迷蒙的水霧中,雄渾壯闊的古老建築承受著暴風驟雨洗禮。


    一隊黑衣人冒著大雨,提著刀劍衝進齊府,見人便殺,毫不手軟。


    “救命啊!”


    “殺人了,救命!”


    呼救聲淒厲,刀劍聲鏗鏘,皆被暴雨聲掩蓋。


    齊府,上到六十歲的齊老將軍,下到嗷嗷哭嚎的一歲小兒,全被砍死在雨地裏,鮮血瞬間被雨水衝得不見蹤影。


    他們全都死不瞑目。


    同時,在離此不遠的皇宮後院,一間小屋破舊不堪,在風雨中飄搖。


    齊琬正滿臉焦急地佇立在門口,望著大雨如注的院子心懷不安。


    大雨瓢潑而下,騰起的水霧在空氣中散開,吸入鼻息,夾雜著一股腥味,像是血的味道。


    齊琬的耳邊,仿佛傳來自齊家親人們的呼叫聲。


    她很想衝出層層困境,去看望家人是否安好。


    齊琬被囚困在皇宮內的佛堂近六年時光。


    從她嫁給三皇子做王妃之後,就被囚禁在後院,身邊除了大丫鬟藍婷之外,下人全不見了蹤影。


    四個月後,三皇子上位,她被移到皇宮偏遠的佛堂內,從此連藍婷也不再出現。


    皇上對外宣稱:“皇後在佛堂為齊將軍帶的大軍祈福。”


    這幾年來,齊琬從沒曾在眾人麵前露過臉。


    齊家人知道齊琬的消息,皆是她由的大丫鬟藍婷所報:“娘娘很好。”


    “皇上待娘娘好。”


    逢年過節,齊家人遞牌求見皇後,皆被皇上拒絕,“齊將軍凱旋歸來,你們再來同皇後相聚。”


    齊家人漸漸醒悟過來,恐怕是皇上怕齊琬之父齊祿不盡力殺外敵,用齊琬來做人質。


    千裏外,齊祿收到家裏人的信,“皇後在宮中佛堂為大軍祈福,外人不曾得見。”他更加賣力殺敵,以保女兒的平安。


    齊祿有二子,隻有齊琬一女,視她為掌中寶。


    齊琬何嚐不知,自己成了威脅父兄的人質。


    她懷著期盼,希望父兄帶的大軍凱旋歸來,全家得以團聚。


    為此,她不吵不鬧,早起晚睡,吃素念經,在簡陋破敗的佛堂裏,誠心為父兄和大軍祈福。


    今天,突然之間她心神不安,像是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


    一位宮女麵帶急色,沿著廊道飛奔而來,她全身被雨水澆濕,身後的廊道內留下一條水痕。


    武宜見齊琬立在門口,急切道:“娘娘,趕緊跟奴離開,晚了來不及。”


    “武宜,發生了什麽事?”齊琬手上緊捏著一串白水晶念珠,不安地問。


    武宜站在齊琬麵前,神色慌張地四下看了看,她沒說原由,隻說:“走了才安全,我們快走吧。”


    齊琬蹙著眉,看著外麵“這麽大的雨,我們能去哪裏?”


    她有些不相信武宜。


    武宜並不是齊家的家奴。


    她是齊琬來皇宮後,被指來的一位做粗活的宮人。


    武宜看起來笨手笨腳,外表黑蠻,實際上,她的身手不錯。


    武宜曾多次想帶齊琬離開,“娘娘被囚在此地不安全,終有一天會被他們所害。”


    “不走,我走了後,家人怎麽辦?”齊琬不願意逃走。


    此時,齊琬依舊是這話。


    武宜無奈地歎氣。


    齊琬道:“要是真有危險,你快走吧。”


    她為了感激武宜幾年來的陪伴和照顧,遞上手裏的念珠,“這是我身邊最值價的東西,你拿去變賣,尋找失散的家人。”


    武宜上前一步舉起手來。


    她想襲擊打暈齊琬,強行將人帶離皇宮。


    突然,一陣喧嘩聲在外響起,蓋過了狂風暴雨的聲音。


    武宜收回手,神色緊張地退了一步,道了一聲,“不好。”


    齊琬抬頭一看,院子進來了一大隊身著鎧甲的禁軍,他們護著一輛華麗的龍車而來。


    禁衛軍湧了進來,立刻將院子裏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


    這陣仗像是在陣前殺敵,得勝時進行最後的圍剿。


    華麗的龍車裏坐著一男一女。


    齊琬定晴一看,心神大亂。


    男人是正雄皇上,也是她的夫君。


    她萬沒料到,同皇上坐在一處的女人,居然是最得她信任的大丫鬟藍婷。


    “你你……”齊琬抬手指著藍婷,嘴唇抖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藍婷輕笑了一會,道:“齊氏,本宮現在是貴妃。”


    “本宮還為皇上生了一位龍子,五歲了呢。”


    齊琬被氣得眼前發黑,罵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賤婢,我真後悔當初買下你,不是我,你還在青樓接客。”


    藍婷哈哈笑了幾聲,回罵,“是你無能,你就是一個蠢貨。”


    藍婷伸出塗著丹紅的手,指著齊琬囂張地道著:“你有望族和將軍府小姐的雙重身份,卻不敵本宮半毫。”


    “本宮是皇上寵妃,生有皇子。”


    “你呢?皇上連碰也不碰你,隻是空有皇後的之名,知道外人怎麽稱你嗎?棄妃,哈哈。”藍婷張著紅唇大笑。


    “你這個賤婢!”齊琬氣得全身發抖,悔恨不已。


    十年前,藍婷的父親獲罪,男子流放,女子賣入青樓。


    齊琬同藍婷相交過幾次,覺得她可憐,求了做丞相的大舅公,用銀子買下了藍婷,為她的大丫鬟。


    實際上,齊琬待藍婷好得像親姐妹,從沒拿她當下人。


    藍婷可記不得這些事。


    她隻記得,自己是官員之女,卻被齊琬當成了丫鬟,這是一件恥辱之事。


    她現在有了同齊琬較量的資本,將齊琬踩在腳下來侮辱,從而尋回自己的尊嚴。


    藍婷大聲回嘴,“本宮的父親官複原職了,兄長為護軍將軍,本宮現在的身份比你高貴。”


    皇上嘴角帶笑,斜靠在龍椅上,聽著他的妻妾吵架,感覺十分有趣。


    齊琬抬手指著大門方向,怒吼,“滾!”


    皇上擺了一下手,藍婷縮回了身體,像一隻貓縮在皇上身邊,不再言語,一張畫著濃妝的小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眼神死盯著齊琬。


    正雄皇上收回臉上的笑,沉著臉大聲宣旨,“齊?父子帶著大軍投敵,被藍健帶的護軍處死,齊府獲通敵大罪,抄家滅門。”


    “齊氏,你自栽吧。”正雄皇上揮了一下手。


    一位公公端著托盤走來,陪同過來的還有幾位禁軍。


    驟然間,齊琬聽見父兄死,齊府滿門被滅的噩耗,如被雷劈,身體站立不穩左右晃動,武宜上前一步扶住她。


    齊琬恨得胸口絞痛肝腸寸斷,嘴裏噴出幾口心頭血。


    她強咽下一口血,指著對麵的人大聲痛罵,“若不是我們齊家,你哪有資格做皇上,扶你上了位,你居然滅我滿門。”


    “你倆就是一對忘恩負義的畜生,不得好報。”


    “不得好報的人是你,是你害死了齊家人。”藍婷探起身體回嘴,“還有你的那些下人,全是因為你,他們死了被扔到山上喂了野狗。”


    她又幸災樂禍地道,“陛下,趕緊弄死她離開,齊四小姐剛入了宮,還在後宮等你寵幸呢。”


    正雄皇上本來帶怒的臉上,換上了燦爛的笑容。


    他哈哈大笑幾聲,高呼,“好,朕聽貴妃的話,來人,趕緊送齊氏上路。齊四小姐怕是等朕等得有些急了。”


    “啊!”齊琬呻吟了一聲,張開嘴又吐了血。


    她被打擊得幾乎無法呼吸,整個身體都像被重錘砸中一樣疼痛,她的軀體像一隻蝦彎曲著。


    齊琬這才知道,原來齊家三房出賣了長房和二房,換來了榮華富貴。


    原來,她的那些下人,全都死了,屍骨無存。


    “娘娘,請上路。”公公將裝著匕首、毒藥、白綾的托盤遞上前,他用同情的眼神看著齊琬。


    齊琬緩緩直起身,推了武宜一把,聲音幹澀,“你快走。”


    她伸出右手從托盤裏拿起七寸長的匕首,對著自己的胸口,目光炯炯掃看著在場的人。


    禁軍們微微垂下頭,不忍直視。


    皇上得意地靠在椅子上,一手摟著寵妃,除掉了齊家,讓他心悅無比。


    他想著今晚要寵幸剛入宮的齊四小姐,稍有走神。


    突然,齊琬拔地而起,像一隻靈狐般衝向院子內的龍車,展開手臂伸出匕首刺向皇上。


    所有人驚呆了,站在原地愣看著。他們無法相信眼前一幕,以為是雨太大看花了眼。


    正雄皇上嚇得將懷裏的美人一把扯過來,擋在胸前,大呼,“快救駕。”


    他狂呼亂叫,“射死她,快射死她!”


    齊琬的匕首深深刺進了藍貴妃的胸口。


    藍婷駭然地看著胸口插著的匕首,又抬眼震駭地看著齊琬。


    她從小到大跟著齊琬,居然不知道齊琬會功夫。


    她萬萬沒料到,皇上居然用她來擋刀。


    齊琬用力拔出匕首,欲要再刺向皇上。


    “唰唰”萬箭齊發,齊琬中了多箭倒地。


    她看見武宜衝過來想救她,被箭成了篩子,死不瞑目。


    齊琬對武宜道:“對不起。”


    她眼睛看著天空,喃喃道:“對不起。”


    “我好後悔,要是我能重活一次,一定要……報仇!”齊琬咽下最後一口氣。


    齊琬瞪著雙眼,看著昏暗的天空,狂泄而下的雨水衝擊著她,也沒能讓她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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