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的一年過去了,新的一年開始了。


    清晨,天剛蒙蒙亮。


    少年陳楚生背著編筐,穿著一身幹淨的青衫。


    腳步歡快地跑在小道上,在草木和泥土的氣味中,在溫暖的微風中。


    歲月騖過,山陵浸遠。


    轉眼已是兩年。


    這年,陳楚生十五歲。


    滿足了當兵的年紀,隻是他尚未成功拜李平安為師,


    迄今為止,他還未觸碰過李平安一下。


    裝病,裝死,能想過的辦法都試了一遍。


    不過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鍛煉下。


    本是心浮氣躁的少年,一遍又一遍的嚐試,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性子被磨煉的愈加堅韌不拔。


    而他的身手,也在與李平安的鬥爭當中,慢慢地成長了起來。


    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感覺到。


    直到,有一次他在街上跟一個挑事的混混打了起來。


    麵對膀大腰圓的幾人,少年應付的遊刃有餘。


    在習慣了李平安的戰鬥後,麵對這些街頭混混的攻擊。


    就好像打遊戲習慣了地獄模式,回過頭應對簡單模式。


    .........


    於是在某一天,少年向李平安告別了。


    他準備去參軍了,這裏的生活確實美好。


    可他仍舊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


    離別那天,是九月份。


    具體是哪一天,李平安已經有些記不起來了。


    隻記得那一天,李平安,朵哈,阿麗亞,老牛都來送陳楚生。


    “這裏是給你做的鞋子,還有一些幹糧,你留著路上吃。”


    阿麗亞將一個包裹交給陳楚生,淚眼朦朧。


    陳楚生笑了笑,“嗯,謝謝。”


    朵哈道:“記得要給我們寫信啊。”


    陳楚生又是點頭,接著他看向李平安。


    鄭重的跪下,給李平安磕了三個頭。


    “先生教誨之恩,楚生永生不忘!”


    李平安淡淡一笑,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沉默片刻,輕聲道:“一路平安。”


    陳楚生走出去好遠,回過頭衝著他們招手。


    “回去吧!!等我報完了仇,就回來看你們。”


    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陳楚生的信斷斷續續的從邊關傳來。


    從信中李平安得知,他順利當上了兵。


    也知道邊關時不時的在打仗,有消息說大隋最近對突厥要有大動作了。


    果然沒多久,陳楚生就傳信說大軍要開拔了,自己可能暫時寫不了信了。


    ——勿念


    ..........


    大軍紮營在不毛之地。


    上頭說了,再過幾天便要跟突厥的騎兵決戰。


    “喂!快點快點。”


    “那邊的人!”


    嘈雜聲不斷。


    天寒地凍的冷的讓人發抖,陳楚生穿著一身破舊的軍裝吸了吸鼻涕。


    來戰場以後,因為年紀小的緣故。


    陳楚生一直被安排在後勤。


    直到昨天,前方戰事吃緊,他才被調到了前鋒營。


    第一次上戰場他就救了百士長,殺了三名突厥士兵。


    百士長賞賜了他一件厚棉衣,這樣陳楚生就不用每天半夜被凍醒了。


    不僅如此,百士長還給了他兩個地瓜,還有一壺燒酒。


    陳楚生不會喝酒,但是喝酒可以暖胃。


    冷的時候,喝一點就不那麽冷了。


    陳楚生就趁著休息的時候,找了個地方,生了一堆火。


    小心翼翼的烤著地瓜。


    “爺爺,爹,今天我殺了三個突厥士兵。


    他們的年齡都不大,好像隻比我大幾歲。


    他們是不是也有親人啊?他們死了,他們的親人會難過嗎?”


    陳楚生自顧自的說著。


    殺人.....似乎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戰爭仍舊在繼續。


    陳楚生認識了很多朋友,有個年歲跟他差不多的小子。


    大家都管他叫胖子。


    胖子是個話癆,之所以要當兵是為了掙錢。


    陳楚生問他然後呢。


    胖子說然後就可以回去買大房子,娶媳婦了,老娘也不用織布賣錢了。


    胖子又問陳楚生將來要做什麽。


    陳楚生想了想,然後堅定的說道。


    “我以後要讓邊關再也不會發生戰爭,要讓大隋和突厥和平相處。”


    這一路,陳楚生見識了很多。


    見識了中原士兵對於突厥百姓的掠奪,殺戮。


    如同當初突厥士兵掠奪他們村莊一樣。


    他深刻的體會到了民族與民族之間的仇恨,那種為了生存而不停的戰爭。


    兩年,跟著李平安學習了兩年。


    陳楚生學會了很多。


    他不再一心一意想著殺光突厥人,為爺爺和爹報仇。


    他要讓大隋和突厥再也不會有因為戰爭,而失去親人的人們。


    將軍和國家的榮耀的背後都是一個個破敗的家庭和一個個深閨怨婦。


    陳楚生這個夢想跟別人說了很多次,換來的無一不是嘲笑。


    唯獨這次例外,胖子咽了口吐沫,隨後說道。


    “我相信你一定能實現的,到時候別忘記罩著我啊。”


    “一定!”


    陳楚生摟著胖子的肩膀。


    大軍開拔,胖子和陳楚生被調到了不同的隊伍。


    臨走的時候,胖子將手裏的餅掰開兩半。


    “後會有期,兄弟。”


    “嗯。”


    後會有期......


    陳楚生再次見到胖子時,是在打掃戰場的時候。


    這個一心嚷嚷著要賺錢回家買房、娶媳婦、孝敬老娘的胖子,現在冷冰冰的躺在屍體堆中。


    陳楚生靜坐了一晚,隨後埋葬了胖子。


    戰爭到了白熱化的階段,誰都知道這將是最後的一戰了。


    士兵們都暗自竊喜,打完這場仗就可以回家了。


    但同時也意味著,這場仗會異常的慘烈。


    因為雙方誰都清楚,隻有殺死對方才能活著回家。


    陳楚生因為表現英勇,被調到了前鋒營。


    臨戰前一晚,陳楚生磨著手裏的劍。


    “聽說了嗎?我們軍營裏來了個修士!”


    “真的假的?”


    “真的,能禦劍,好家夥一個人頂得上百十來號人,可厲害了。”


    “明天他會跟我們一起上戰場。”


    “是啊,據說他會跟我們一起偷襲敵人。”


    軍營裏的士兵竊竊私語,有一個厲害修士的加入。


    這讓眾人都放心了不少。


    今夜無眠。


    陳楚生坐在樹樁上,看著遠處的朝陽一點點升起。


    忽然笑了笑。


    三月剛過,李平安在家裏倒騰著菜園。


    阿麗亞從圍牆上冒出頭來,“大叔,楚生有沒有來信啊?”


    隨著年歲漸長,阿麗亞已經出落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皮膚變好了,臉蛋也變得豐滿了,五官也變得柔和了許多。


    性格一如從前地開朗活潑。


    “還沒。”李平安說。


    前線的戰爭剛剛結束不久,士兵們還沒安頓下來。


    信不可能這麽快就到。


    這一次大隋取得了不小的勝利,但代價同樣慘重。


    轉眼又過去了兩個多月,陳楚生的信還是沒有送來。


    朵哈和阿麗亞都擔心他出事了,阿麗亞好幾次夢到陳楚生死在了戰場上。


    又過了幾日。


    李平安決定去前線看看,正好馬三娘讓他去前線辦件事。


    李平安牽著老牛,一路行來。


    道路愈窄,行人愈少。


    滿是荒涼,隻有風吹過,吹過路邊的胡楊樹。


    途中李平安遇見了一個婦人,帶著一個十七八九的小夥子。


    這婦人長得並不難看,年紀也不大。


    隻是身子瘦得皮包骨頭,看起來就像是一隻風幹的母雞。


    “娘歇一會兒吧,喝口水。”


    小夥子拿出一壺水,又從包裏翻出炊餅。


    隨後,又走到李平安麵前。


    “大叔吃個燒餅,還有自己家弄的醬菜,您別嫌棄。”


    李平安溫溫的笑了笑,“多謝了。”


    通過閑聊得知,這對母子也是去尋找親人的。


    老婦人的大兒子也在軍營中當兵,現在戰爭結束了,一直沒有消息。


    不放心的婦人便和小兒子準備去軍營看看。


    “娘,你不用擔心,大哥不會有事的。”


    小夥子安慰道。


    “大哥不是說了嗎,回來就有錢了,咱家就可以住大房子了,你也不用織布了。”


    老婦人歎了一口氣,“什麽大房子,我隻要你們平平安安的就好。”


    數日後,李平安趕到前線軍營。


    大戰結束,前線也鬆懈了不少。


    李平安走到一個哨兵身前,“勞煩軍士打聽個事。”


    哨兵打量了一眼李平安。


    “不知可認識一個叫陳楚生的人?”


    哨兵沒說話。


    李平安不動聲色地遞過一些銅板。


    哨兵掂量了幾下,隨口道:“不認識。”


    李平安便又摸出一個銀塊,大概有一錢左右。


    “請兄弟們喝點酒。”


    哨兵這才話頭一轉,“找人啊,去典籍處找人。”


    哨兵叫來一個小兵,讓他帶著李平安他們去典籍處。


    老婦人和那個小夥子也沾了光。


    到了典籍處,來這裏尋找家人的人很多。


    擔心尋不到,又擔心尋到了隻是一個死訊。


    有人掩麵痛哭,有人默默祈禱.......


    “下一個,下一個!!”


    典籍處的官員一臉不耐煩。


    李平安和老婦人足足等了兩個時辰,才終於輪到他們。


    結果那官員一拍桌子,“行了,今天就到這兒了,要找人的明天再來。”


    後麵的人一聽這話頓時就急了。


    但是除了抱怨幾句,倒也無可奈何。


    李平安湊過去,又從懷裏摸出一錢銀子。


    “軍爺,這都趕了幾天的路了,麻煩行個方便。”


    “這是規定,我也沒辦法。”那人義正言辭道。


    “理解理解。”


    李平安又拿出一把碎銀子。


    “麻煩軍爺行個方便,老娘年紀大了,擔心孩子。”


    那人裝模作樣的點點頭,改了口,“都是為國盡忠之人,我能理解,說吧叫什麽名字、籍貫哪裏。”


    李平安和老婦人將自家孩子的信息報上去。


    那官人抱出一摞厚厚的典籍,“自己找吧,畫紅叉的就是死了。”


    翻開一看,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名。


    老婦人和小兒子都不識字。


    李平安隻能湊近了,睜開蒼白的眼眸,一點點地辨認。


    這樣的效率實在是太慢了。


    李平安便寫下了老婦人兒子的名字,讓她們倆記住模樣,然後去找。


    一盤渾圓的落日貼著沙漠的棱線,勾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輪廓。


    李平安揉了揉眼睛,放下典籍。


    他坐在那裏,半晌沒有說話。


    這一刻,也覺得眼前一片迷霧。


    紙上的字跡都在顫抖,不忍再看。


    忽然老婦人拿過一本冊子,指著上麵的名字問道:“先生,麻煩幫我看一下這是不是我兒子名字?”


    李平安沉吟片刻,“是。”


    老婦人似乎已經猜到了什麽,“那這上麵的紅叉.......”


    見李平安沒再回話,她呆了一呆。


    抬了抬手,卻又無力的垂下,坐了下來。


    李平安合上冊子,想要安慰一些什麽。


    可是在生死麵前,任何語言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李平安離開了軍營。


    .............


    五天後,李平安在一處山坡中發現了陳楚生的屍體。


    這裏不是主戰場,沒有人為他們收屍。


    倒是便宜了山間的狼狽,不過好在陳楚生的屍體保存了下來。


    估計是還沒有輪到他。


    在死前,他應該是拚死地抵抗過。


    身上密密麻麻的全身傷口,布滿了他的每一寸肌膚,幾乎看不到一絲完整的血肉。


    少年的臉龐依舊堅毅。


    或許在死前,他還在幻想著那本不屬於他的美好未來。


    聽人說是小隊中的一名修士,最後一戰他們本來執行的是一次偷襲任務。


    結果那名修士背叛了大隋,將隊伍引到了突厥人的埋伏圈。


    李平安挖了一個大坑,把所有人的屍體都埋了。


    原本想給陳楚生單獨挖一個坑,可是想來這孩子是不想太寂寞的了。


    便跟他的同伴埋在一起了。


    李平安坐在墳墓旁自顧自地說道:“我以前讀書的時候,讀到過這樣一句話。


    世上所有的東西都可以挑,就是日子不能挑。


    世上所有的事情都經不起推敲,一推敲,每一件都藏著委屈。


    我來到這個世界,受了許多的苦。


    以前想著過一天是一天,也沒什麽壯誌淩雲,是非成敗不過轉頭一場空。


    以為自己是什麽看透了世間悲歡離合的老禪師,其實不過是自己不願意經曆那些生離死別罷了。


    我這人從小心腸就軟,小時候見玩伴去故意碾死螞蟻。


    我就攔著他們,因此別人都不跟我玩了。


    我爹說我長大成不了什麽氣候。


    這一點,你比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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