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侯鳳霞的冥頑不靈,再看一旁羅安娜委屈的眼淚,心裏突然騰升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盡管陰陽師應當做到保護陽人,達到冥陽兩利。


    但我著實對這位侯老師的有些氣憤,準備給她一點兒教訓…


    若師父在,一定會狠狠責備我。


    我從背包內拿出一隻用棉布裹好的物件,裏麵是三枚侵染過地氣,被陳酒泡過的柳樹葉。


    遂將兩枚柳葉迅速在侯鳳霞的眼皮上抹了一把,另一枚貼在她的額心。


    活人的眉心匯聚著三把陽火,此番做法目的在於利用柳葉開眼法,暫時遮去侯鳳霞的陽火。


    讓她能短期內能看到羅安娜的魂魄,因我斷定這侯鳳霞因胃病入院,本無生命危險,麵見陰魂,最多損傷一些陽氣而已。


    侯鳳霞眯縫著睜開眼,猛然看到麵前站著的羅安娜,那雙暴突的大眼睛正怨恨十足地盯著她。


    “啊!啊啊!”她嚇得大聲尖叫:“你,你別過來,不關我事,不關我事啊!”


    羅安娜疑惑看了看我,很快反應過來侯鳳霞被我開了眼。


    她扭曲著慘白的臉,猛地撲向了侯鳳霞,雙眼和嘴裏噴湧著鮮血。


    羅安娜淒叫著:“你這個不配為人師的人渣,你毀我名聲,欺壓我的父母。仗著是老師,對我百般欺淩,你自己也有女兒,你的良心呢!?”


    尖利的手指甲在侯鳳霞臉上瞬間劃出兩道血口子。


    剛才態度還不可一世的侯老師,氣勢全無;她再無法強詞奪理,臉上涕淚漣漣。


    侯鳳霞輸入液體的手揮舞著,床頭的呼叫鈴竟被按下。


    我明白是時候該撤了,向羅安娜扔出一把蘸著朱砂的糯米。


    她慌忙叫了一聲便消失了。


    我撚去侯鳳霞額上的柳葉,快速躲進了病房的衛生間。


    腳步聲很快而至,當值的醫生和護士一行三人來到侯鳳霞的病床前。


    其中,有一個聲音正是那位兩次發現我的小護士。


    隻聽,她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侯老師,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侯鳳霞一時沉默不語,接下來的一陣響動,應該是醫護人員正在查看她的生命指征。


    此時,侯鳳霞語帶沙啞地開口:“麻煩你們了,我沒事。剛才突然有些頭痛而已。”待到醫生叮囑後,這三人便出了門。


    腳步聲漸行漸遠,我從衛生間裏走出,對床上頹然坐著的侯鳳霞溫和道:“侯老師,我很抱歉讓您受到驚嚇。”


    “若不如此,我想您也不會信我說的話,有些事也許你們的心裏才清楚。我負責任地告訴你,羅安娜的心結若不解決,可能接下來您都不會太安穩。”


    我平靜說道。


    她低垂著頭,月光之下,兩滴眼淚啪嗒啪嗒地打在病號服的袖口。


    我走向病房門口,思慮片刻還是回頭道:“有時候,您大可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待事情。往往人容易被主觀意向所迷惑,您的態度會大大幫到你,以及,您的孩子。”


    羅安娜現階段隻找了侯鳳霞,但我卻無法斷言,侯鳳霞的偏見和態度會持續激怒羅安娜的鬼魂,怨念變得深重後,她的怨恨會不會波及到母女二人……


    畢竟厲鬼向仇家及親友們下手的事,也不是沒有,我提醒了侯鳳霞。


    她的臉色變得刷白,複雜的麵色在這張不再年輕的臉龐上交織著。而後,她緊緊閉上了眼睛,一語不發。


    我頭也不回關門離開了。


    翌日一早,我竟接到了侯鳳霞來電,號碼是秦珂告訴她的……


    “閔師父,能麻煩您來醫院一趟麽?有些事,當麵說比較方便…”


    電話裏,侯鳳霞聲音低低的,語調客氣,不見一開始那般固執己見的模樣。


    我快速收拾好,來不及吃早飯,也不去打擾司南,坐上計程車便出發了。


    病房內,侯鳳霞已側身坐起:“閔師父,你坐吧,沒有其他可以招待的。準備了一杯茶水,若需要就請自便吧!”


    床櫃上,一次性紙杯裏,剛泡的熱茶散發著嫋嫋白氣。


    我微笑點點頭:“麻煩您了,侯老師。”


    侯鳳霞望著我,蠟黃的臉寫滿低落道:“若不是你讓我看到了羅安娜,或許我會一直停留在由於自身經曆的陰霾之中。”


    “昨夜你走後,我一遍遍問自己,侯鳳霞啊侯鳳霞,當初走上教師崗位的時候,你不是這個樣兒的啊!”


    她有些疲憊地說,自己出生於一個窮苦的西部農村家庭,但幸運的是,雖然生活困難,家人卻始終支持她念書。


    寒門出貴子。她自小非常爭氣,高考結束後毅然填報了收分比齊重點本科的免費師範生。


    家庭貧困、長相平平又性格內向沉悶的侯鳳霞將心思全部花在學習上,但除了每年獎學金獲得者公布的名單裏,她始終排第一。


    除此之外高校的幾年,她沒有朋友,更沒有圈子和存在感。


    畢業後,侯鳳霞分配到了省會城市的中學任教,在那裏她有了第一個男朋友,是搭檔的語文老師,出身書香門第,相貌英俊又溫潤。


    侯鳳霞高興之餘,自卑卻湧現。千方百計迎合男朋友,期盼著早一點兒修成正果。男友卻在她不知曉情況下,調入京城一所學校任教。


    對這樣明顯的分手暗示,侯鳳霞選擇裝傻…


    已經年過三十,又沒錢沒背景的她,憑借紮實的專業知識,突出的教學能力從眾多競爭教師中突圍,考錄到京城的華南中學。


    當她興高采烈地前去尋男朋友,分享給他這個消息時,男友卻早已另有新歡。


    新女友是他大學同學,是一個畢業後便留在京城的漂亮女生,自大學便是男生們的夢中情人。


    侯鳳霞的男友也是她眾多追求者之一,那時女孩如同漂亮的天鵝,並沒有看上他。


    直到畢業多年,她屢屢情感受挫,想起了當年追求自己的男同學,她試探地主動聯絡,侯鳳霞的男友竟立即調入京城與她長相廝守。


    看到男朋友與這個美麗、洋氣的女孩緊緊牽著的手,侯鳳霞哭著哀求他們。


    男朋友輕輕推開她果斷提出分手。


    那個漂亮女孩將她從上到下如同審視動物般,打量了好一陣,滿是不屑道:“難道你沒有自知之明麽?你這副樣子,哪個男人看得上。”


    從小存在的自卑、和這刻骨的屈辱,她的世界扭曲了、崩塌了。


    自那天起,她將心思一心撲在出教學成果上,以收取補課費、或索要紅包等等方式,將重心基於自己的利益出發,性格變得非常古怪……


    直到家裏催促不斷,大齡的她才草草嫁與了一位離異的男老師,很快有了女兒。


    兩人本就沒什麽感情,加上侯鳳霞內心的創傷轉換為婚姻之中的固執和蠻橫,他的丈夫幾年後選擇離婚,女兒留給她撫養。


    侯鳳霞更加恨一切漂亮女人,包括不認識的也會內心仇視,甚至包括自己班裏漂亮的女學生,若是成績好、家境好的漂亮女生,她基本能對其掩飾住病態的嫉妒和厭惡。


    若是學習不拔尖兒的,比如羅安娜這樣的,越是漂亮、越是受歡迎,就會被她百般磋磨。


    而對待自己唯一的女兒,她全力不讓她成為“壞女人”,她讓女兒從小便剪著男士短發,穿著便宜難看的衣服。


    甚至幾乎看不出是一個念初中的小姑娘,女兒自卑而少言,母女的關係也並不融洽。


    “我的根源便在這裏,我的心裏有病,讓我忘了當初做老師的初心。”


    侯鳳霞低著頭,手背擦著眼淚,艱難地說出:“我,我對不起羅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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