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老師徑直找了個椅子坐下:“周擬同學,請坐吧。”


    “我坐哪裏?”周擬借著支撐強行從地上爬起,撥下幾片紮在後背上的碎片,“你那是唯一一把了。”


    “隻要你想,哪裏都能坐。”


    藺老師傾著的視線落到他身上,指節叩擊桌麵。


    “請坐。”


    “如果你是來看我狼狽的,那太是時候了。”周擬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雙手無力地搭在桌麵上,低著腦袋。


    另一把椅子碎了,難道讓他坐地上嗎?


    “一來二去,現在你也不瞞了,樊會長,約談不給我倒一杯水嗎?”


    “周擬,你對你的身世存疑嗎?”


    樊詡僅輕描淡寫的一句。


    “先來做一個自我介紹。”


    “……?”


    周擬遲疑了一會,低聲說。


    “周……”


    “說你自己的。”


    “周擬,二十三歲,失業。”


    “家庭情況。”


    “一個人。”


    “父母呢?”


    “死於火災。”


    “生在哪裏?”


    “s市。”


    “學曆與工作經曆。”


    “x大畢業,幹過一兩年程序員。”


    “你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s市,是嗎?”


    “嗯。”


    “周擬啊。”


    陽光映射在樊詡的眼鏡框上散著淡淡的光。


    “你是s市一中畢業的嗎?”


    “我不是。”周擬站立的身軀微晃,歎了口氣,“從前看來,我是沒機會上這種學校,現在給機會也不去。”


    文件袋被樊詡攤在桌上,其中整整齊齊的幾個袋子不厚,被白色封條多加密過幾次,剩下還有一份沒有用過的痕跡。


    拿起其中的一份,名字上寫的是——不死城隊員登記簿,程亦然。


    二等支隊「王牌」隊員程亦然,性別男,年齡17,現就讀於宿中科技大學,於22年加入不死城公會。


    “程亦然啊,他才十七歲?”周擬抬了抬眼皮看清楚,“而且貴公會敢把成員檔案交給我看?”


    “你知道宿中科大嗎?”樊詡指給周擬看,“宿中作為重心城市發展的還不錯,不死城招募他的原因有一部分正是因為這個。”


    “程亦然家裏有一畝三分地,據他所言父母出國長期不在身邊,蹲在家裏收租閑得慌,所以來參加副本了。”


    “你們都是地主。”周擬接話。


    “你也許好奇我為什麽說這個。”樊詡慢條斯理地摘下眼鏡,“你對宿科大有什麽印象?”


    “路過,感覺挺大的,我很少去城中區。”


    “那x大呢?不在嗎?”


    “不在,離著很遠。……等等……不對……”


    “x大在哪裏?”


    “……”


    周擬想了想。


    他從來沒出過s市,為什麽會知道宿科大和x大兩個……本應該不同城市的學校呢?


    “……s市。”


    “我的記憶有問題,你為什麽等到現在才告訴我?”


    樊詡沉默地抬眸,周擬沒有什麽表情,平靜得像什麽都沒發生過,隻是用眼神向下凝視著樊詡。


    “你為什麽沒有之前崩潰了?”


    “因為我習慣了。”


    “你在生氣吧。”樊詡抬手把周擬的頭發捋順,露出他的左眼,“你看,瞳孔縮得很緊,你生氣了。”


    “……”


    “我隻是在思考。”周擬回答道,“我曾經和一個隊友說過關於x大的事情,他沒有反駁我,這很矛盾。”


    “這種時候你還能想到嚴重。”樊詡說,“是在‘裏世界’的時候嗎?確實是那樣。”


    “你在監控我們,這麽說也不奇怪。”


    周擬諷刺地說。


    “我不是在監控你們,我是在監控你。”


    樊詡漫不經心地反駁:“你真是徹頭徹尾的生了場大病,神誌不清醒,病人。”


    “試著坐下吧。”


    “嗬嗬……好了不起。”周擬終於半彎著腰向後仰,“我是病人,你就是醫生嗎?這麽想看我的笑話,我就成全……”


    話還沒說完他便向後一仰,想要摔在地上。


    可沒等落到地上,就坐到了一個類似於皮革一樣的東西。


    摸起來很舒服,是他沒用過的奢侈的料子。


    “……奇怪。”


    周擬回頭一看,不知什麽時候,自己正穩穩當當地坐在了一張憑空出現的皮椅上。


    “我說過,請坐。”樊詡說,“不想隻是你的主觀因素。”


    “貴校發生的一切早就是我能力範圍之外的可以理解的事情了。”周擬順勢撫了撫臉。“這也是新遊戲的一部分嗎?”


    “不。”樊詡沉默良久,“你就沒有考慮過,你們根本沒有逃出那個遊戲嗎?”


    “我們根本沒有逃出去?”


    周擬愣了愣神,慢慢回憶道。


    “有什麽證據?”


    “證據已經擺在你眼前了。”樊詡指著周擬身上的血跡,“現在疼嗎?”


    “不是太疼。”


    “椅子舒服嗎?”


    “等等,假設我們逃出去了……”


    周擬好像想到了什麽,所有雜亂的線索在冥冥之間連成了一串。


    “係統就不會沒有提供具體的劇情概要,隻給了一句框架。”


    “我就不會看見顧子清和那個女鬼了?”


    樊詡點點頭。


    “監控的現場直播是在說他們幻覺之外的樣子,我也會遇上變成死人的王強。”周擬對上了號,“原來是這樣。”


    “後來遇見了另一個你,他似乎也搞不懂為什麽你聽不懂他說的話吧。”樊詡補充道,“你們一直被困在這裏,劇情沒有戛然而止。”


    “那麽真正的我也在這裏嗎?”


    “是的。”樊詡垂下眸。


    “越是接近真相,就越能聆聽關於母神的禱告。”


    “現在你知道了。”


    “現在我知道了……關於母神的禱告,這又是什麽?”


    樊詡開始解釋。


    “這是副本社會的過去。”


    “曾經有三個陷於迷途的人類,他們無意中進入了這片土地。”


    “他們經曆了千難萬險,看見過無數同樣掙紮的人類死於非命。這時才意識到,這裏和他們原本的世界真是截然不同。”


    “即使擁有同樣的闊土,每一處細膩的建築完全複刻,即使這裏也有許多他們認識的,摯愛的人,都逃不過異變和災厄的降臨。”


    “就像s市一中,原本也隻是一個濫用職權的高中。”


    “周擬,我要問你。”


    樊詡說。


    “生命,自由,愛情,權利,你要把哪個放在首位?”


    “……哪個都不想。”


    “三個人看透了悲歡離合,他們不忍心看著群眾們一點一點消失在無盡的鬧劇裏。”樊詡繼續說。


    “於是其中最聰慧的人說,我們要創造一個神,去維持這個社會的平衡,我來提供資金。”


    “最冷靜的人說,我在遊戲裏學過一些,我來提供材料。”


    “還有一個呢?”周擬問。


    “他來造神?”


    “是。”樊詡看著他。


    “他來造神。”


    “哦……”周擬若有所思,“聰慧,冷靜,他是什麽?果敢?”


    樊詡無視了他的話。


    “三人達成了統一,結為兄弟,發誓要締造出一個可以拯救千萬無辜者的神。”


    “聰慧的人說,要創造一個神,還是母神比較有親和力。”


    “由此,母神就誕生了,每當副本通關接近真正的真相的時候,就會聽到人們對母神禱告的聲音。”


    “咚,咚。”周擬下意識地模仿著鍾的聲音。


    “死去的人類,苟活的幸存者,在一次次痛苦中掙紮的人們,甘願用靈魂化作沉重的鍾聲向母神祈求勝利的降臨。”


    “現在看樣子勝利不但沒有降臨,還更遠了哦。”周擬打岔道,“我聽到了鍾聲,意味著我接近了某些真正的真相?”


    “嗯。”樊詡說,“你很快就知道了。”


    “人們對母神祈禱,母神沒有回應他們嗎?”


    樊詡依舊沒搭理他。


    “後來,冷靜的人離開了隊伍。”


    “聰慧的人獨居高台。”


    “造神的人也死於非命。”


    “為什麽?”


    周擬皺眉。


    “創造出來的母神沒有回應所有人,隻留下了這樣鏈接精神的方式。”


    “不複存在了。”


    “三個人起了爭執,分道揚鑣。”


    周擬的語氣沉了下來:“造神的人死了,是因為其餘兩個嗎?”


    樊詡先點了點頭,又搖頭。


    “準確的說不是,因為這是他與生俱來的詛咒。”


    “讓身邊的所有人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可悲的罪孽。”


    “他是三個人裏最卑劣的人,時至今日,我們隻記得係統給他分配的代號。”


    “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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