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晏青棠扯著狂奔的連亭:“……”


    別看他好像鎮定的活著,但其實他心裏已經無語死了。


    藏書閣位於主峰之上,是一座七層高的建築,據說閣中藏盡天下奇書。


    祝長老口中的“經”指的是《青山清靜經》,是青山宗開山祖師所撰寫的□□經,奇厚無比,掄起來能砸死一片人。


    晏青棠打定主意要坑連亭,緊緊揪著他的袖子,拖著連亭進了藏書閣。


    入目是一排排的書架,其上整整齊齊的擺滿了書。


    書架後晃晃悠悠的走出個人,穿著一身皺巴巴的道袍,頭發亂如雞窩,看見晏青棠之時,意味不明的嘖了一聲。


    “呦——小棠啊。”他嗑著瓜子親切問候,“又回來啦?這回是又犯了啥事?說出來讓你長老我樂一樂。”


    他雖不修邊幅,半點沒長老的架勢,但確確實實是這藏書閣的守閣長老。


    被貼臉開大的晏青棠扶額:“……段長老!”


    頂著連亭一言難盡的目光,晏青棠試圖為自己正名:“其實我也不是經常來。”


    “嗯——是!”段長老幫腔,“也就隔三差五來一趟吧,到我這藏書閣跟回家一樣。”


    晏青棠:“……”


    “你上回來我這是因為什麽?”段長老繼續拆台,“好像是……抓雞抓到了那姓祝的老匹夫麵前?”


    “你也是真笨。”他嫌棄的翻著白眼,湊過來大聲密謀,“這次我去抓,你就在這偷偷烤給我吃,不讓那姓祝的傻子看見。”


    晏青棠聞言,眉頭一蹙。


    “長老!你這不是胡來嗎?”她義正嚴詞道,“在藏書閣燒烤?萬一把書燒了呢?”


    她說到這裏,話音一轉:“這得找個空大點的地方才行!”


    段長老就知道她這死德行,毫不意外的擺擺手:“你說了算。”


    他話音未落,人就已經不知道跑了多遠。


    全程看著他們這場“交易”的連亭:“……”


    還是那個問題。


    能同時存在晏青棠和段長老這種臥龍鳳雛的青山宗,真的是個正經宗門嗎?


    晏青棠還不知道自己和段長老的所作所為究竟給尚且“年幼”的小師弟留下來多大的心理陰影,她忙著掏出桌案紙筆,再從書架上挑出《青山清靜經》,擺放的整整齊齊。


    “小師弟,這《青山清靜經》是我青山宗開山祖師所作,據說其中藏有祖師的一絲道意,多讀多寫對修行十分有益。”


    連亭沉默的看了一眼已經準備好的紙筆,心中長歎一聲。


    “……我知道了。”


    他十分上道的坐在桌案前,開始替他親愛的小師姐抄經。


    晏青棠美滋滋的伸了個懶腰,小聲歎道:“有師弟就是好。”


    鍋給師弟背,經給師弟抄,她隻需要美美睡大覺就好。


    她這聲感歎落在連亭耳中卻又是另一個意思。


    他耳根微燙,清俊的麵上染上一絲薄紅,連執筆的手都一時失了分寸,本來端正的字跡變得有些飄。


    晏青棠並沒有注意到連亭的異樣,她頗為無聊,叉著腰在藏書閣中到處閑逛。


    閣中藏書以百萬計,浩如煙海,縱使晏青棠每個月總得來上那麽一兩次,但時至今日,她仍未能將這書閣逛個遍。


    晏青棠慢悠悠的登上台階。


    藏書閣前兩層多放的是各種各樣的文史經書,四海地誌,博物記載,二層以上收錄的則是劍符丹器等各道的書籍,甚至不乏大能親筆所書的心得體會。至於藏書閣第七層,據說其中所藏全是禁書,但那一層設有結界,等閑人不得入,晏青棠也隻是道聽途說,卻從未去過。


    她晃晃悠悠的轉到第三層,這一層多是劍道藏書,晏青棠看見有不少弟子捧著書本埋頭苦讀,她放輕腳步,準備繼續向上,找本符書來看上一看。


    未曾想她剛踏上去往四層的樓梯,就有什麽東西砸了她的頭。


    晏青棠被砸的一個趔趄,險些趴倒在樓梯上。


    誰幹的?


    她捂著劇痛的腦袋憤怒回頭,可並沒有發現人的蹤跡。


    晏青棠奇怪的蹙起眉頭,目光掃過身後書架時微微一頓。


    那上麵擺放著一本極厚的書,大概有三本清靜經那般厚,在一眾書籍中極為惹眼。


    那是什麽?


    晏青棠不自覺的來到書架前,費力的抽出那本書。


    它似乎許久都未被人翻閱,書身上沾染了不少塵土,晏青棠拂去灰塵,好奇的翻開。


    紙頁已經泛黃,看上去不知存在了多少年頭,可上麵卻無墨跡。


    這竟是一本無字書。


    就在晏青棠微微愣神之際,忽然自書頁上湧起一股可怕吸力,她心中大驚,卻根本來不及閃避。


    晏青棠隻覺得自己整個靈魂都被撕扯了出來,跌入了巨大的漩渦之中。


    意識恢複之時,她正站在一地血泊中,迎麵而來一柄氣息不祥的長刀,晏青棠麵色一變,連連後退,堪堪躲過這致命一擊。


    濃鬱的血氣逼她的隱隱作嘔,她狼狽的穩住身子。


    這裏似乎是一座古城,晏青棠遙遙望去,隔著漫天的血色,她看清了遠處城門上的大字。


    “天銜”。


    晏青棠心中一震。


    這竟是天銜城。


    是三百年前青山宗無數長老弟子埋骨的地方。


    那時的青山宗還不是現在衰敗的模樣,是真真正正的仙門之首,五宗第一。


    彼時上任魔尊伏稷挑動仙魔之爭,致無數普通人喋血於野,青山宗眾人為護身後凡人周全,一應長老弟子死戰於天銜城前。


    此一戰,青山宗傷亡慘重,一代精銳弟子盡數殉道,宗門幾近斷代,實力大不如前。現如今天下人提起青山宗,也隻言是個“沒落宗門”。


    如今三百年過去,“天銜城”三個字依舊是籠罩在青山宗上最深的陰影。


    這是青山宗最慘痛的過去,銘記於每個青山弟子心中。


    晏青棠垂眸望向滿是劍繭的手心和手中血跡斑駁的長劍。


    她好像不是自己了,而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變成了三百年前死戰天銜的某位弟子,暫時借她的眼睛看著這一切。


    黑雲壓頂,城外遍是殘肢碎肉。


    晏青棠隻覺得自己墜入了可怖的地獄,四周皆是形容詭異的魔族,他們獰笑著,縱橫的刀光直斬而下,隨即便有更多的青山弟子死去。


    鮮紅的血流淌了滿地,卻更刺激了這些魔的凶性。


    晏青棠從未見過這種場景,一時胃裏翻江倒海,幾欲作嘔。


    青山宗將她們這些弟子保護的太好了,以至於她從未見過這般灼烈的血色。


    她眼見著穿著熟悉宗服的弟子們接連倒下,明明和晏青棠一般的年紀,卻毫不猶豫的以血肉之軀擋在天銜城前。


    魔兵朝她撲來,像是見到了什麽新鮮血食,嘶吼著要將她撕碎,吞入腹中。


    晏青棠咬緊牙關,遞出一劍,斬向那些魔物。


    劍氣化作長風,吻向他們的咽喉,腥臭的血液噴出,濺了晏青棠滿身。


    她持劍的手隱隱顫抖。


    可她沒有時間害怕,魔族前仆後繼的撲上前來,晏青棠隻能持劍抵擋。


    從前她的劍未見血色,總是清正明朗,銳利卻也溫和。而此刻劍氣染血,便沾染上了沉沉殺意,變得無比凜冽,狠狠的絞向來犯之敵。


    魔兵們被絞殺,卻有更多魔湧上前來,殺之不盡。


    太慢了,用劍一個個殺太慢了。


    劍修雖然攻擊力極強,但終歸一人一劍,麵對殺之不盡的魔兵終有力竭之時。而符修雖然柔弱,但手中之符可是大殺器,一道上品符籙便能殺死一片。


    晏青棠下意識的就想掏自己的芥子戒,但卻隻摸到了空蕩蕩的指根。


    在這個地方,符筆也好,符籙也罷,她所擁有之物全都消失不見。


    唯有此身。


    晏青棠橫劍身前,擋住魔兵的攻擊,卻還是被震飛數丈,嘔出一口血。


    她胸骨被震斷,劇烈的疼痛讓她眼中沁出了淚,但腦子卻無比清醒。


    蒼南峰後山上,她未曾想通的那個奇怪問題再次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到底是筆畫符,還是人在畫符?


    符修沒了筆,沒了隨身攜帶的符籙,就真的什麽也做不了嗎?


    不應該是這樣!


    晏青棠咬著牙,長劍橫劈,劍氣逼退四麵八方湧上來想要撕碎她的魔兵,她趁勢後退,拉開距離。


    符修手中之筆,說到底隻是承載天地靈氣的媒介而已。


    就算沒有這隻筆……她也依然能畫符!


    晏青棠狠狠的咳出淤血,趁著魔兵來不及重新攻上來之時抬起了手。


    天地靈氣被她聚來。


    她以身代筆,本該湧入筆中的靈氣便進了她的身體。


    未經煉化的靈氣暴戾無比,不受控製的在她經脈中亂竄,倒衝著湧向她的靈根。


    晏青棠忍著劇痛,緊咬牙關,調動靈根之力,狠狠的壓下四處亂竄的靈氣。


    這股可怕的洪流之下,靈根就像一顆瘦弱的小草,被裹挾著左搖右擺,似乎隨時都要斷裂。


    終於,重壓之下,靈根承受不住,裂開了。


    它自根部分裂出一顆小小的芽,在靈氣的滋潤下漸漸抽條長大。


    晏青棠:“?”


    她幾乎以為自己是痛出了幻覺,定神看了數次,才終於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的靈根,分裂了。


    新靈根的顏色稍顯暗淡,和舊靈根貼在一起就像是褪色的黑白照片。


    它雖然長得有點磕摻,但有了這員大將的加入,體內橫衝直撞的靈氣終於被鎮壓下來。


    晏青棠微微舒了口氣。


    天地靈氣終於乖順的在她的指尖匯聚。


    沒有筆,她就以身為筆。


    沒有墨,她就以靈氣為墨。


    天地山川就是她的符紙,奇詭的線條在她指尖勾勒。


    符成!


    那一瞬間,意識的最深處,識海劇烈震蕩。


    低低壓下的黑雲中冒出淺淺的光,隨後水桶粗細,密密麻麻的雷網交織而下,狠狠地轟在魔兵身上,炸開一片清淨。


    晏青棠消耗過度,撐著劍低低喘息。


    她隻覺得一直蒙在她大道之上的薄霧終於被撥開,她清晰地看見了自己要走的去路。


    有筆可用筆,無筆仍有此身在。


    甚至是……她手中的劍。


    這是她的符道,是獨屬於她一人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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