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兮的手雖然一直在發抖,但不影響她喂奶的熟練度,見是黎初晗問的話,她毫不猶豫答了。


    “那你是哪裏人?怎麽孤身一人帶著孩子?是和家裏人走散了?”


    容兮喂食的動作頓了頓,很快又繼續喂:“家裏沒別人了,就剩我和孩子。老家是在平望郡一個小地方,距京城不算遠。”


    答得挺順暢,可不可信?


    周治和殷諾會辨些口音,聽出來容兮說話確實有京城的影子,估摸著這話大騙應該騙不到,兩人便都悄悄示意了黎初晗。


    但黎初晗不會辨別,而且他根本沒想過對麵在示意他地域口音的問題——他平日充其量隻注意過自己口音和說官話的林星野很接近,溝通無障礙就是了,沒注意過這方麵的細節。


    故而這會兒他單純以為對麵兩人認為容兮這話可信,是以他微不可察地對他們點了點頭,而後追問道:“怎麽想著跑這麽遠來這裏?”


    容兮愣住了,這問題她能怎麽答?說是無意中聽說了那個人可能是流落在這裏?而後她就是死都不甘心就想見見!?見見究竟是個什麽神仙樣子,能害她家小姐被生生冷落十幾年最終潦草淒苦地結束了一生!?


    這種理由可笑,卻真實。


    她不可能說,即便她現在腦子昏沉,能思慮到的不多,她也不會說,說出口的都是常見的托詞:“想來投奔友人,但沒找著,身上又沒有銀錢了,也沒什麽手藝……孩子又太小……”


    黎初晗能聽出其中的應付,幹脆也不問了。


    本身容兮也快堅持不住了,她能強撐到現在也不過是憑著那一份攢了十多年的不甘,不然這幾日的嚴寒饑餓早就能輕易要了她的命!如今見孩子吃飽了,眼前的哥兒看著又麵善,本就是強弩之末的人終於泄了氣:“求貴人收了這孩子罷……能給一口吃的讓他平安長大就……”


    話沒說完,人就昏死過去,連手裏的孩子都差點滾落,幾個人一起條件反射伸手,雖然一團亂但還好最終是接住了。


    黎初晗即刻命人送去了醫館,囑咐他們看過大夫之後妥善安置去農莊。不能怪他防著人,畢竟疑似能和宮裏搭上關係的人總歸是不安全的,他並不想放在身邊。甚至如今他還學會了留個心眼,吩咐到那邊再安排個自己人盯著點容兮的言行。


    看著一行人往醫館去,黎初晗轉頭就吩咐施善棚添一鍋白米湯——萬一又有嬰童老弱之類,還能救個急。想了想還悄悄吩咐這裏領頭的嚴嬸,再有病急的,可以直接送去醫館,賬記他們林府的就可。


    嚴嬸帶著點詫異應下,心裏讚歎他們正君這一份細心溫暖。即便這是主子,在她這年紀看來也到底還是孩子,眼裏不禁露出點長輩的慈愛。可惜她一把老骨頭除了認真幹活,幫不了太多,倒是跟著享了許多福,如今隻能望他平安喜樂一輩子,林府永遠順順當當了。


    積雪越來越厚,出行眼見得更困難。然而依舊有源源不斷的百姓寧可冒著嚴寒冰凍也要過來,隻為這一小份食物,這是何故,黎初晗模糊明白,心頭越來越沉重。


    他坐不住又去棚外看了看雪的厚度:居然已經要過膝了,綏寧這位置可不是北方!他又隨意掃視一眼,街上一片荒涼,大多不必需的鋪子都已關門,隻有零星的醫館、當鋪之類還勉強開著。


    黎初晗忽然想到故鄉那句話:“大災之後有大疫,大疫之後有大饑,大饑之後有大亂”,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總有種暗處有什麽在洶湧的感覺。


    也不知這裏的人對此種種有沒有防備?還有這裏藥材的產能跟得上嗎?他是不是應該先備點中藥?但這東西他不懂,都不知道從哪裏備起,要不還是先去找淳於列個清單?這裏就先安排點薑湯之類供人驅個寒?——他也就知道這個了……


    周治不知黎初晗所想,在一旁眼看著他好似有點坐立不安,隻覺得爺攔著正君去城門那絕對是個正確的選擇。如今才遇到容兮這麽一個淒苦的,他都這麽難受,城門外那群隻會更慘,要是正君見了,怕是得急暈過去?他們正君也忒心軟了……


    這點上殷諾到底跟著黎初晗次數多,更了解一些,知道他並不是個局限於小處的人,怕是還有什麽他們都沒想起的要事,便輕聲問了一句:“正君,可是在擔心什麽?”


    黎初晗正想得出神,衝口就道:“你說到時藥夠不夠……”


    才說完,還不及殷諾等人答話,送容兮去醫館的人就進來匆忙行禮道:“正君!回春堂大夫說那位容姑娘風寒嚴重,身上凍傷無數,短時間內難醫好不說,用藥量極大。但館裏近來病患增多,藥不夠了,老大夫鬥膽讓來問問正君,可還有別處能弄些來?此外那位小娃娃還不足百日,卻一樣得了風寒,體熱不消,老大夫說他可以試醫但預後不好說,先給正君請個罪。”


    果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這種類似情況了。這裏的醫術在嬰兒這塊簡直空白,幾回下來令他覺得簡直就是秉著這階段能活就活、不能就棄號再造的理念過的……黎初晗幾乎沒有猶豫就把嬰用退燒藥做了點偽裝,讓帶過去,正好叫人領了一份需要的藥材樣品來——沒辦法,藥材他可不認識,沒個具體概念他就沒法從小世界裏掏出來。


    這事比較急,黎初晗隻能先回了一趟府裏準備。林星野不在,他一個人忙活了好久,後又親自跟著裝滿了藥材的車去了醫館。


    聽見黎初晗要捐了這整整兩騾車的藥材,回春堂的老大夫震驚至極,以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藥材多貴啊?!這是兩車!!!不是兩斤!


    等再三確認後,他激動地直接對著人一揖到地,久未起身:“老夫替綏寧諸多百姓先謝過正君大義!正君放心,但凡用到這些藥材老夫定然不會收百姓一文錢!”


    黎初晗點點頭,示意人起身,他並不在意這謝不謝的,隻覺對方這承諾倒讓他刮目相看了。


    說完這事,他去看了容兮和孩子一眼:“那藥可有用?”


    “有!正君放心,老夫親自按您的方法估量用的,這會兒孩子情況比較穩定……這可是個好東西啊!正君家裏可是有會醫理的人?能製這個藥,這造詣不一般啊。”有那兩車藥後,老大夫心態就變了,隻覺和正君之間距離都拉近了,醉心醫術的人就忍不住大著膽子問出口。


    “倒真不是會醫理,隻是家裏阿翁年輕時是位穩婆,接觸孩子比較多,這藥也是偶然得的。”


    聞言老大夫可惜地歎了一聲,就看黎初晗又掏了幾個瓷瓶遞給他——反正都捐了那麽多了,不差這一種。


    老大夫瞬間又兩眼放光:“老夫再替百姓們謝過正君賜藥!”


    “倒不必如此,我就一個要求,莫要到處宣揚是我送過來的,旁人問起來你看著說話吧。”


    老大夫連忙稱是,他一向很識時務。


    醫館治病總要搶時效的,若不是黎初晗送來這麽多藥,老大夫也沒想耽誤時間多陪會兒。好在黎初晗很快反應過來,直接讓他不必招待了,自己顧自到處走走,殷諾和周治寸步不離地跟著。


    兩車藥材都在後門裝卸,黎初晗便過去瞧了瞧。


    後門外是個胡同,胡同對麵便是一座和他們林府一樣的大宅,有著高高的圍牆。這會兒圍牆頂都被積雪蓋嚴實了。


    本來黎初晗也隻是因為心裏不安定,就隨意走動,視線正好觸及牆頂雪層,他正不自覺的估量厚度,不想突然出現一隻手將之壓扁了,隨後雪凹裏露出一張眼熟的俊毅麵孔。


    黎初晗陡然一驚:蕭澈!!!


    很快對方半個身子都掛在了牆頭上。


    殷諾周治顯然也已發現,此時全身戒備,護在黎初晗兩側。特別是殷諾,若不是當時聽離主子那意思知道這人可能是清白的,他都想一腳把人踢回高牆內!不過就算對方真是清白的,他也再看不順眼對方就是了。


    圍牆下的人把他當勁敵,可事實上的蕭澈已經成了強撐的軟麵條。


    此時他掛在牆頭很無奈,明明今日別的時間都很正常,就剛剛又突發身體不適了,隨後就是行動嚴重受限,故而眼下他隻一門心思抓緊翻出院牆——免得被宅子主人發現了追殺!他哪還有精力顧及旁的!?


    以為自己能順利翻出去的,卻沒料到他蕭澈,一個功夫那麽拔尖的人,居然真的會栽在突然猛烈的頭暈上!


    “叭”一聲,黎初晗麵前的厚雪層上忽然就出現了一個大字型凹下去的輪廓。


    虧得積雪夠厚,不然還得血濺當場。


    圍觀三人組齊齊掛了一頭黑線:說好的高手呢?!翻個牆用掉的?!


    對得起他們的最高戒備嗎?!


    然而嵌在雪地裏的人沒有絲毫的窘迫,反而在暈眩間隙看清人後滿臉高興:“哎呀——又遇見了小山神呐——你又來救我了嗎?!我可真好命!快再賞口吃的唄?兩飯之恩蕭澈回頭定然一起報~”


    黎初晗一噎,滿肚子的緊張瞬間化為烏有:“……”他好想出口成髒!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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