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滿臉不同意地看著他。


    陶潛知道對方的顧慮沒再逼迫,徑自選好地方挖起了墳坑:“當初硬是給二弟求娶一事,本就是我們對不住你。終究是你最無辜……所以遙哥兒,不止孩子們是你的家人,我們也會永遠都是,有什麽不好難處你盡管說,隻望你往後依舊好好過活下去。”


    他沒多提陶力,因為他知道自己這二弟什麽德行,這麽多年路遙的苦他也看在眼裏,可他一個漢子也沒立場多插手,否則陶力那性子定要多生誤會。


    ——沒攔住阿爹阿麽縱容陶力強求這門親事,大概是他這輩子犯得最大的錯誤之一,眼睜睜看著好好一個哥兒跳進了火坑……


    路遙從沒聽大哥說過那麽長那麽感性的話,不免又招出了眼淚:“不能全怪你們,也是我太相信努力總能改變什麽……到底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說者無心,卻正中陶潛心裏的刺。他的二弟,本來不應該這樣的……曾經的二弟也是個溫柔的人。


    但這情景下他也沒打算說穿對陶力那點舊年秘事的懷疑,以免動蕩人心又給路遙平添刺激,隻是沉默著讚同。


    墳坑很快挖好,陶潛想去抱靜娘卻又被路遙製止,甚至反將一軍:“大哥不是說要我好好活著嗎?那你總得以身作則吧?”


    陶潛無奈:“我得送靜娘最後一程。”


    “你來填土就是了……”


    陶潛沒再反駁。


    又一座新墳立起。


    路遙表情麻木地跟著眾人磕頭送行,磕著磕著視線漸漸模糊——一直強撐的人終究還是倒下了。


    再醒來已經是半夜,但路遙不知道是第幾個半夜。


    他隻覺得頭疼身重鼻塞,有那麽瞬間他以為自己終於發病了,但又很快又明白過來隻是風寒罷了。


    身上的衣著已經全部換成了幹爽的,見婆麽靠睡在一旁,想來是對方照顧的自己。


    路遙心裏覺得感動又難免歎氣。


    若說這門婚事全然都是苦難,那也不是。家裏無論公婆叔伯都是一個賽一個的待他好,這是別家媳婦根本得不到的待遇。


    所以他除了恨陶力,旁得一個都不怨。


    或許……一切也沒有這麽糟吧……


    畢竟大哥說他們依舊是家人,他依舊還有家人,連可能被他傳染上鼠疫都不怕的家人!


    思及此路遙忽然記起來要事,趕緊輕手輕腳起來找人。


    馬廄裏沒找著,倒是出了門後聽到了沒頭沒腦的一段話:“……姐姐,對不起……都怪我不舍得忤逆他,才做出這等荒唐事,明知你對我有情還同意假扮……我知你煎熬,也……理解你借機不想活下去的心情……隻望你下輩子再不要遇上我這種渣滓……”


    說話的人聲音很熟悉,內容卻令人大驚失色。路遙心頭生疑,尋聲而去,果然在嫂子新墳前看見了滿臉愧疚的陶潛。


    兩人四目相對,互相震驚。


    陶潛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辯解。


    他不知道路遙聽到了多少,但事到如今,對方真要問,他也不介意全部攤牌。


    可路遙主動選擇了吞下這個秘密,一個字沒再提。


    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凝重又有些奇怪的尷尬,沉默半天路遙才說道:“大哥,黎夫郎他們托了東西讓我帶給你……”


    陶潛臉色一變,有些意外:“你遇上了他們?!”


    “嗯……”


    提及那兩位小郎君,兩人意外的交流順暢。


    可惜沒多久,山林的寂靜就被金烏的突然嘶鳴給打破。


    陶潛立刻前去查看,見馬沒事,又立刻追到馬廄外麵,隻堪堪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背影。


    路遙跟了上來,兩人在周圍細細察看了一圈,隻發現了一串成年漢子的腳印,很清晰,看上去對方根本沒打算隱藏。


    但這足夠讓兩人再放不下戒心。


    如此安穩到天亮,馬廄外陸續來了四五個村人,其中就有路遙遇上過的鄰居陶大伯。


    他們是尋著路遙的蹤跡冒險悄悄摸索過來的。見這裏確實是一副能安心生活的樣子,便開始自顧自靠著馬廄搭起了自家的窩棚。


    陶潛看著這群人根本不像昨晚之人。


    這幾個鄉親他知道,往日也不是愛鬧事的,又特意和自己明說隻是暫時抱團取暖,陶潛也就沒管他們。


    那麽那個危險人物到底是誰?


    心裏有些憂慮,但陶潛看著一家子都這麽相信他,他也不敢表現出來。


    很快他想到一種可能性,並且可能性即刻出現——居然摸過來一個官兵!


    馬廄外直接炸開了鍋:“真不是我們帶來的!”“陶小子你信我們!”“我們沒有犯錯!官爺饒命!”


    “我們怕死,也是千萬百計躲過他們才尋到了這裏!”陶大伯也是一陣驚嚇,忍不住吼了兩句——他們也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安穩睡覺的地方好不好?!哪裏會自取滅亡?!中年漢子忍不住又抹起眼淚。


    陶潛理智上明白,但氣還是照生。


    但在這節骨眼上他浪費時間怪人也於事無補,隻能先專心提防那官兵。


    好在對方單槍匹馬的,他心裏倒是沒有那麽沒底,路遙想幫忙都被他趕了回去。


    他側重在擔心金烏,卻沒想到官兵反而在翻來覆去研究這座馬廄:“確實的新鮮玩意兒,巧奪天工……”


    沒多久又徑自走了。


    “潛兒,你說這官爺啥意思?是要強占了咱這馬廄?”如今的陶老漢一點小事就杯弓蛇影,非要反複問個安心。


    陶潛搖搖頭,他也不確定。思緒混亂中無意中對上路遙的視線,兩人都是一個念頭:得盡快逃走!


    可惜還不等他們收拾完東西順利轉移,就迎來了一位前呼後擁的大人物。


    陶家一行人躲在馬廄裏借著遮掩偷偷看去,發現為首那個金冠錦衣的漢子居然著了一身蟒紋衣裳!


    大進百姓們別的還好說,但龍和蟒是一定得知道的,那是皇家標誌,誰敢不識?!


    因而都不需多說,所有人,包括陶潛路遙都嚇了一跳:“天家人!”


    小豆丁陶幺瞬間死死捂住了自己想要驚歎的嘴巴——小命要緊!


    陶潛蹙緊了眉:“你們躲起來,我來應付。”


    這時候的眾人不敢添亂,自覺聽命。


    那群人很快走近,一個諂媚的聲音瞬間充斥入耳:“哎喲!我的世子殿下喲~這可是鼠疫之地,您何苦非得親身冒險呢!”


    這是那位陪同領路的中年官員在說話,那人很是殷勤,嘴裏隻要得空就一個勁兒的說,“您當心,當心腳下!蠻荒之地,實在配不上您的駕臨……”


    世子爺蕭澈虛虛笑了笑,心情似乎不錯,真細細搭了話:“還不是本殿這位身邊人太有氣性,會鬧出走了。如今既知他來了此處,總要過來看一眼確認安好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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