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個拄著木棍的老人,清瘦高挑,一條腿明顯的瘸著,能猜到是舊年陳傷。雖然年事已高,但那一雙眼睛依舊銳利幽深,嵌在略顯樸素的麵容上就顯出一股精明感——無端給了林星野一種熟悉之感。


    老人似乎防備心很足,林星野一問他就語氣不太好地反問:“你找易慎做什麽?你是什麽人?”


    “在下姓林,之前與他意外有些淵源,今日過來是想登門答謝。”見有零零散散的村民旁觀,林星野沒有明說。


    倒是那位老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是林藥商?”


    “是。”林星野剛回了一個字,老人就揮了下拐杖指向村口大路:“行了,易慎說過收了你捐的東西就算兩清,今日這一趟也算你有心,我亦會幫你轉達這份心意。你這就回吧,這窮鄉僻壤的,也不好招待。”


    說著老人居然就顧自轉身回了屋。


    就這麽被送了客的林星野無奈過後心裏有點微妙,因為老人給他的那點熟悉感越來越濃了。


    他忽然反應過來,這不就是跟自家的阿翁特別像嗎?


    眼神像、脾性也像;再有這話裏話外的意思,林星野幾乎篤定了對方身份:“易慎叔翁留步!”


    老人背影一僵,即刻回過身來木拐一杵地麵,凶狠道:“小子胡咧咧什麽?!喊誰叔翁呢?!我是個漢子!”


    “是小子的不是,易叔公。”果然如此,林星野心頭鬆了口氣,“但小子今日確實有要事相尋,勞煩叔公借一步說話。”


    說著林星野幹脆地掀了頭上的空頂鬥笠,又把麵巾微微往下扯了一點,把一雙星眸清晰地露了出來。


    他此行是刻意沒有易容,為的就是便於得這些舊人的認可,好問出當年真相。


    然而林星野萬萬沒料到,最終事實居然完全往另一種方向去發展了!


    老人猛得變了臉色,像是突然對麵前人恨之入骨:“是你!——!你來做什麽?!你居然還敢出現在我們跟前?!”


    伴著憤恨之聲,對方居然當頭一棍子打了過來:“敢來我就敢叫你有去無回!大不了我再去侯爺跟前賠命好了!”


    “嘭!”兵器與木拐相碰撞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隨即木拐就碎裂成了渣——顯然兩邊都是泠族,力量驚人。


    那瞬間老人的臉色都氣變了!


    雖然事出意外,但林星野本是打定主意隻躲避不還手的,誰料關鍵時刻護主心切的雁北行很積極地出來擋了一下。


    這下好了,矛盾加劇!


    氣瘋了的老人便是徒手攻擊也越來越凶:“黑心腸的毒小子!還敢帶著埋伏來!!”


    林星野趕緊喝退了雁北行,自己迎上去徒手接下了後麵所有的招:“誤會!叔公!”


    話落,對麵沒有立刻停手,但老人的招式裏立刻沒了攻擊性。林星野知道對方是改作了試探,便有意配合。


    沒過幾招,老人就忽然“嘭”一聲雙膝跪地,眼含熱淚:“你是誰?!你到底是誰?!是……還是小主子?!”


    顯然老人不敢相信他所想到的可能性。畢竟他當年是親眼目睹侯爺抱著那孩子哭得人都差點昏了過去!


    小主子怎麽可能還活在人世?!


    可若是少主……那隻會更加不可能!


    淚眼迷蒙的老人一臉的驚疑期待,看得林星野悄悄歎了口氣。他立刻上前把老人扶了起來,順便在他耳邊低聲道:“我是風翳寒之子,生身爹爹名喚攏雪。”


    下一秒林星野便被大力拉進了屋裏,沒兩下整間屋子的門窗也被關了個嚴實。


    屋裏一下子光線昏暗起來,但又很快亮起了燭火。林星野會意,立刻解下了麵巾,完整露出來自身的容貌。


    雖然尚有些少年氣,但確實是如老人易慎記憶之中少主的那般模樣: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膚白若雪,便是連唇形都是如出一轍的漂亮輪廓。


    唯一的差別就是眼角眉梢多了點風小侯爺明豔張揚的影子,使得明明是和少主無二的五官,卻愣是非得要漂亮精致上一點!


    但已經無須多說了。


    年過半百的老人激動地跪匐在小主子跟前,涕淚縱橫:“您還活著!真是小主子對嗎?!——!您還活著!居然真的還活著啊——!少主有後了——!我們有主子了!——有主子了啊——!”


    哭聲不大,但那份情緒卻濃烈的能撕扯人心,林星野不意外地跟著紅了眼眶:“是我,我好好地活著。叔公先起來吧。”


    可惜老人固執得很,死活不肯起來,林星野再勸他就哭得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激烈。


    隨即就引來了破門而入的人。


    看樣子是個中年泠族,林星野能從容貌上認出來這應該是易叔公的後代。


    “出了什麽事?!”來人死死盯著林星野的容貌,臉上的神情和易叔公起誤會的時候一模一樣,厭惡而凶狠,“你把我父親怎麽了?!”


    還是老人率先急眼了,便是瘸著腿也運起最高的靈活性一把將兒子給扯跪了:“易實不得無禮!快跪下!這可是小主子!”


    被迫行了大禮的易實和林星野來了個短暫的麵麵相覷。


    林星野微微皺了下眉,心裏覺得不太對勁:兩人都把自己錯認成太子可以理解,但為什麽一個個的,都像是與衍抒哥有著深仇大恨?!且恨到了想要殺人滅口的地步!


    真的純粹是因為連鴻昭?!


    不像。所以很不對勁!


    他悶著疑問耐心打交道:“這位叔伯怎麽稱呼?”


    易實還有些傻眼,直到他家老父親連著說了三遍這位是“少主親生的孩子”,他才反應過來。然後便是“砰砰砰……”紮紮實實磕了九下,磕的林星野聽著都頭疼。


    “屬下易實,是少主近衛泠易慎之子,見過小主子!是屬下有眼無珠衝撞了主子,請主子恕罪!”易實磕的一額頭紅痕,卻反而更精神了點。


    林星野很無奈:“不知者無罪,易實叔快請起。”


    他被他家初晗的平等理念熏陶久了,有些不習慣這麽看重尊卑,好在他適應能力不錯,麵上一點不顯。


    易慎這會兒才想起給自家小主子看坐,拖著瘸腿把家裏唯一一把帶靠背的椅子擦了又擦後,才給林星野搬了過來。


    林星野有心相幫,又在最後一刻壓製住了這個念頭:或許讓對方做點什麽反而更好,至少不哭了;而且他也明白這裏的人多看重主仆有別,他一動手反而惹得他們多想。


    等林星野坐定這空當,易實已經得自己老父親提醒去叫其餘的泠族過來認主。


    因為考慮到屆時人多擠不下,所以這會兒林星野是等在了易慎家後院裏。他一早就留意過,這村子的屋子雖然外觀皆樸實無比,細看卻修繕結實,且屋子並不低矮逼仄,用來住人還算得宜;如今進了後院,發現院子也足夠寬大,還圈種了一小片菜地,看著有點自給自足的意思。


    所以他們的日子,總體雖然依舊處在清貧範圍,也算有吃有住。林星野想想畢竟有自己父親一直在關照著,肯定不至於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心下稍安。


    隻是他很奇怪,明明他家初晗捐了那麽多物資過來,他怎麽感覺一點都沒見到?


    林星野這就把疑惑問出了口。


    沒想到易慎居然道:“小主子放心,東西我們都拿到了的。隻是有些東西瞧著過於精貴,就給收了起來;也有的……去當了……”


    說著老人還有些不好意思:“就那用琉璃杯盞裝的無煙燭,我就拿去換了好多燈油;白瓷碗也換了很多粗陶碗……不過大鐵鍋鐵勺都留著用了!真的好用,隻需一點兒油底炒起的菜那叫一個香!”


    “燒水壺、暖水壺我們也都留著用了!特別是那叫暖水壺的,先頭我還不信,不想第二日起來一看裏麵的水確實還溫熱,好東西啊!就是據說裏頭也有琉璃,不太結實,用起來總心慌……”


    易慎一下子絮絮叨叨了一大堆,聽得林星野頗為心酸,又不好透露真相,隻能幹應和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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