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稍稍顯懷的肚子被寬大的棉質睡裙遮住,木侑寧的腳踩在一雙軟乎乎的防滑拖鞋裏,站在門口送徐溫木上班。


    “等我,”徐溫木接過木侑寧遞過來的外套,摟過腰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好好休息,下午陪你去檢查。”


    木侑寧低頭笑了一下,很是善解人意地眯眼笑了一下:“要是忙的話我自己去就好啦,反正醫院那邊也會派車來接的,我都檢查過那麽多次了,不會有事的。”


    “那怎麽行?”徐溫木捏了捏她軟軟的腮尖,微微彎腰將目光集中在木侑寧稍稍隆起的腹部,語氣更加溫柔慈愛:“爸爸怎麽可以讓媽媽一個人陪寶寶去檢查身體呢?”


    “……”木侑寧垂眼微笑,掩蓋住眼底不易察覺的失落,語氣依然順從可親:“那好,我等你。”


    直到徐溫木離開,木侑寧才完全露出有些失望可惜的模樣——自己一個人去的話可以趁機在外麵逛一會兒,要是徐溫木陪她的話——又要說什麽人多呀亂啊意外啊之類的話哄著她就回家了。


    沒意思,吃了睡睡了吃。


    好想坐過山車。


    ……


    唉……


    新來的阿姨是沉默寡言型的,家裏大部分時間都很安靜,木侑寧靠在沙發上低著頭,從這個角度看過來,肚子已經顯得很大了,可每天洗完澡照鏡子的時候,又覺得好像有點什麽都沒有,用徐溫木的評價就是“跟吃撐了沒什麽兩樣”。


    諸葛醫生說是因為她胎盤的位置有些偏低,現在月份還小還可以再觀察觀察,要是之後幾個月還這樣的話就麻煩了,嚴重的話會遮蓋子宮頸內口,後期連動也不可以動,必須24小時臥床休息。


    想到這木侑寧又是一陣心煩,陸阿姨在清潔室洗窗簾,周阿姨在廚房不知忙活些什麽,思來想去終是無趣,起身慢慢走回房間躺下。


    其實根本睡不著,大概是閑的,最近連晚上也睡不太好,半夜總會被夢吵醒,可一醒來又不記得夢到了什麽。


    自己那台舊筆記本不知怎麽就不好用了,有時候興趣來了,就用書房裏原本裝的那台電腦更點文,不過進度很慢,每次在那坐不了多長時間,總會被這樣那樣的事來打斷。


    百無聊賴地翻看著徐溫木昨天新給孩子買的早教書,狐狸還給兔子吃雞蛋?真是隻傻兔子!


    上次回家見了李念,可惜隻在家裏待了一會兒,徐溫木在一邊母女倆也沒有來得及好好說點什麽——不過就算徐溫木不在,李念也很大概率不會對她說什麽。


    轉眼快中秋了,怎麽也得好好回家待上一天。


    還有李念跟木安江之間的事情,到現在也沒有找到機會把話好好問清楚問明白——懷孕了之後她的生活像是停滯了似的,一個月之前的事情拖到現在也沒做完。


    ……


    房間裏明明很安靜,可是她卻異常煩躁,再次從噩夢中驚醒,木侑寧坐起來呆呆地看著空蕩的大房間。


    一種說不上來的,很恍惚的感覺。


    小花被上的印花小熊圖案像是突然動起來了,隨著被子的褶皺在擠眉弄眼地對著木侑寧做著奇怪的表情。


    木侑寧把被子揉成一團扔到床下,露出身下純色的印花床單。


    木侑寧疲憊地躺下去,轉頭看著地上軟塌塌蜷成一團的絨被——這明明是她最喜歡的一條小毯子,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會讓她覺得異常壓抑。


    像是……餘光看到了床頭像兩隻倒扣著的碗的音響——昨晚還跟徐溫木拿它打趣,被他說像外星來的小飛碟——這會兒怎麽看怎麽像是一隻瞪得大大的、沒有眼瞼的眼睛,正對著她,一眨不眨地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喘不過氣……


    像是要被憋死了。


    木侑寧一下子翻身坐起,一鼓作氣地換下柔軟綿密的衣服,穿好大衣趁兩個阿姨忙碌飛快地溜了出去。


    日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好像連風都是清朗恣意的。


    木侑寧抬起頭看了看一眼望不到頂的高樓,轉身快步溜達到大門口打了輛車離開了這裏。


    她想要自己一個人走走,出租車把她載到一個濕地公園,工作日又正值飯點,公園裏人很並不多,木侑寧自己買了杯貴得要死的鮮榨橙汁,順著蔥蘢植物被日光投射出的蔭涼慢慢地繞著公園散步。


    徐溫木的電話很快打過來,兩人在對方手機互有定位,木侑寧沒有接通,反正他也不會找不到自己,無論自己走到哪裏他也會知道的。


    她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麽,鬼使神差地把手機關機,丟進包裏假裝自己什麽都沒注意,前麵有賣鮮椰汁的,木侑寧很喜歡看開椰子的過程,卻並不喜歡椰汁的味道,遠遠地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兒,隨後向熱帶雨林館走去。


    館場外有人在賣洗好的草莓,水淋淋的,在陽光下像一顆顆紅豔豔的寶石,每顆有小孩拳頭那麽大,木侑寧看得喜歡,問了價錢暗暗吐了吐舌頭,可又架不住攤主熱情推銷,嚐了一個誒!別說還真的好吃!隻好硬著頭皮買了五個,攤主把它們裝在一個精巧的小竹籃裏,被綠葉簽子托著擺得漂漂亮亮地等著人來吃。


    就這麽溜達著走到一個涼嗖嗖水塘旁邊的石頭凳子上坐下,噴泉的花樣還沒有完整看完一遍,就被人拍著肩膀打斷了欣賞。


    “叢林探險計劃結束了木侑寧小朋友,現在該跟著徐溫木老師回到文明社會了——”


    轉頭對上徐溫木溫柔又無奈的目光:“這是你第幾次偷偷跑出來了?嗯?你在家就這麽待不住?非要跑出來不可?”


    木侑寧無言,順著徐溫木的引導站起身來被他罩了頂遮陽帽,慢慢隨著他往出口走去。籃子裏還剩下兩個草莓,木侑寧給徐溫木遞了一個,被他接過來端詳了一下連帶她手裏的籃子一起拿在手裏。


    “你怎麽又隨便吃外麵的東西呀?有沒有洗幹淨都不知道,萬一有寄生蟲怎麽辦呢?”


    大概實在有些生氣,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出聲,語氣裏很明顯的責備:“你想吃什麽叫阿姨去買就好了,你自己一個人在這種小攤上,萬一吃出什麽毛病呢?要怎麽辦?摔了怎麽辦?這麽偏僻,有蛇怎麽辦?你想……”


    木侑寧麵不改色地聽著,抬手從他奪過去的籃子裏拿了剩下的一顆草莓塞進徐溫木嘴裏,堵住他喋喋不休地嘮叨,自己則拿起剩下的最後一個,用簽子挑著慢慢小口小口地吃著。


    “……”徐溫木拿開草莓連帶籃子一起扔到垃圾桶裏,一臉無語地將嘴裏甘甜緊實的果肉咽下,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啦——下不為例!我呀真是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


    醫院辦公室。


    “她最近睡得總不太好,半夜總是驚醒,問她就說是做噩夢。白天現在也不怎麽睡覺,但精力還好,一沒看住就往外跑……”


    木侑寧在隔壁讓護士陪著做b超,徐溫木在坐在諸葛平野的辦公桌前,描述她近半個月以來的身體狀況。


    “睡不好有可能是媽媽精神過於緊繃導致的焦慮,或者激素水平變化,也不排除是營養缺乏或者胎兒發育造成身體不適引發的……


    不過我看您太太身體健康狀況挺不錯的,我想大概就是太緊張了,一直想出去走走是她宣泄壓力的方式……


    您如果不放心的話可以多陪陪她或者多跟她談談心,焦慮有時候會伴隨整個孕期——這受母體本身的性格和心態所影響,要給予您太太充足的安全感,讓她盡量放鬆,不要覺得有任何的壓力……”


    徐溫木聽得有些心煩,這醫生看著經驗豐富,怎麽最近檢查翻來覆去都是同樣的話術!


    她天天待在家裏,風吹不著雨淋不著,衣來張口飯來伸手,生怕她沒有自由感,月初月中都她給打夠了她生活費,連胎教手冊都是他一個人挑一個人看的!家裏家外都是他一個人在操心……她到底還能有什麽壓力啊!


    諸葛平野看出對麵大客戶明顯有些不滿意的樣子,在心裏有些無語地歎了口氣,隻還是笑臉相迎耐心解釋:


    “您看您太太孕期的心理安撫谘詢也是單獨請醫師在家裏進行的,這樣醫師雖然能全麵關注到您太太的孕期心理狀況,但總歸還是處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裏……


    這邊建議您不如讓您太太定期跟幾個孕期媽媽一起呢?我們同期開了三個班,您太太現在已經進入孕中期,完全可以來這裏,跟媽媽們一起學習交流……


    社交也是一種消除焦慮的好辦法,而且我們有專業人員全程陪護,就算您沒有時間也完全可以放心,我們會對您太太和寶寶的安全負責……”


    辦公室的門被人從外麵打開,木侑寧緩緩走進來坐在徐溫木身邊,因為懷孕整個人有些水腫,雪膚烏發看得出被養得精心仔細,但諸葛平野還是能一眼看出這光彩外殼下的空洞和壓抑。


    “剛才在和諸葛醫生說,你想不想每周挑幾天來這裏,跟其他人一起做谘詢?這樣人多會熱鬧些,你在家裏也可以不那麽悶……”徐溫木揉著她的手心,看上去在很耐心地征求木侑寧的意見。


    木侑寧搖了搖頭一副有些疲憊困倦的模樣:“再說吧。”


    …………………………………………………………………………


    “我不想去那裏吃飯,我想回家。”木侑寧坐在副駕上看著路口上的紅燈,突然開口打破車裏的安靜。


    “不是你說想要出來玩玩的嗎?現在又要回家,我位子已經訂好了呀。”徐溫木扭頭看著木侑寧,還以為她又在耍小脾氣,也沒有不耐煩也沒有生氣,耐下心來哄道:“你不是說喜歡那家的芝士焗飯?這次再試試其他的,好不好?”


    “我想回……媽家,我想我媽,想年年,我想去看看他們。”木侑寧低著頭避開徐溫木蹭過來的手:“你忙就忙唄,我自己又不是不能去。”


    “可是你忘了……上次,上上次,你自己一個人回去,媽媽都罵你了……”


    “她就那樣!!她肯定也是高興的!她說我是因為你總是在我來了不久之後就要接我回去,她以為我們倆吵架了才說我的!你來找我總是大張旗鼓的,她是怕被人笑話!


    ……中秋節我想回家待幾天,你肯定也要加班的呀!我想陪她過,而且年年我好久沒見到他了,他出院幾個月了,我想帶他到省裏醫院再複查看看。”


    “年年檢查……”徐溫木很認真地思考著木侑寧的話:“我可以找人安排,中秋的話……要不把爸爸媽媽和年年接過來,剛好陪你住段時間,怎麽樣?”


    “哎呀—————”木侑寧煩躁地揉了揉頭發:“你你你……我我我……你!哎呀我,我真是服了!”


    “你怎麽了老婆?”徐溫木靠邊找了個臨時停車點安頓下來有些擔心地看著木侑寧:“你還有什麽要做的你說嘛,你說出來問題就可以解決的嘛。”


    “哼!”木侑寧發癲發累了,泄了力氣癱在座椅上,語氣很是失落:“實話跟你說吧,我媽和我爸離婚了,我現在都不知道為什麽——就這還是年年告訴我的,給我爸打電話他死活不接,給我媽打電話每次剛要跟她提起她就掛了……”


    “那可是我親媽親爸呀!我怎麽能就這麽撒手不管?”木侑寧越說越泄氣:“結果就是因為懷孕,我到現在也沒有把這件事問明白搞清楚……”


    你問明白又怎樣啊?


    人家都離婚了。


    徐溫木暗暗翻了個白眼,他知道這件事情,當然是通過祁北芳——的木祁江。


    據說是木安江在外麵還有個孩子。


    隻比木佑年小了三四歲。


    爛!


    他原本就不想搭理,更不希望他老婆挺著個大肚子還要管這個爛攤子,他們一家人壓在木侑寧身上的夠多了,尤其是木安江,看著不聲不響實際上是最可惡的那個。


    算了,沒什麽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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